理论上,在谁家发现尸体,第一时间就该调查谁。翌日回到刑警队,蒋贺之调来了韩恕的案卷。韩恕因收受贿款近3000万元被判刑11年6个月,目前已在洸州监狱服刑。蒋贺之与何絮飞带上公函及其它相关证件去洸州监狱申请提讯在押的韩恕,没想到却被对方告知,因三级高血压与严重的脑梗塞,韩恕已被批准保外就医,眼下正在指定的钟山医院接受治疗。

    两人扑了个空,走出洸州监狱,商量着下一步的计划。何副队觑看左右,竟煞有介事地压低音量,悄悄传达了沙局长的意思:这案子目前公检两家都盯着,老沙认为,出于同仁之情,有任何情况都得先跟检察那边通通气。

    “就因为公检两家都盯着,我们才要抓紧。”老沙这话,无非是想拿案子卖人情、不跟检察抢功劳,蒋贺之偏就装作听不懂。他手指轻扣警车车顶,微微一笑,“保外就医是贪官们逃避牢狱之灾的老把戏,我们现在就去钟山医院,看看这位韩区长是不是真的这么多病?”

    “这不太好吧,我们出发前沙局特意交代过——”

    “老何,我来开车。”何絮飞还想争两句,但蒋贺之惯于我行我素,直接把人从驾驶座上撵了下来。

    一脚油门到底,半个小时车程就到了。钟山医院是一家百年传承的大型综合性三甲医院,多门学科为国家临床重点学科,其中尤以临床神经学科居国际领先水平。

    遑论工作日还是休息日,钟山医院一贯是人山人海,求医者足以踏破门槛。蒋贺之挤进人群,向导医台的护士亮出证件,要求对方告知韩恕所在的病房,不一会儿,便有院方的人员前来接待,指引他们去干部病房。蒋贺之道声“谢谢”,大步生风,掉头而去,然而他不知道,他前脚刚走,后脚便有人给干部病房那边打了电话,慌慌张张地通知道:“警察来了。”

    干部病房位于钟山医院的贵宾区,独立于医院一隅,是一栋总高8楼、别墅结构的小高层建筑。雕花红墙四坡瓦,由一片密匝匝的绿植环绕、映衬,与医患沸反的医院其它区域,截然两个世界。蒋贺之与何絮飞走进贵宾区,随意朝左右张望一眼,不由皱眉:这里的病房装修十分考究,地上大理石,墙上木饰面,厨房卫浴起居室应有尽有,冰箱电视微波炉配置齐全,都快赶上酒店的豪华套房了。他冷冷道:“韩区长住的是干部病房,享受的是干部待遇,这牢坐的,比白领还惬意。”

    两人搭乘电梯,径自前往韩恕所在的七楼。随电梯上升,何絮飞也忿忿道:“可不是,难怪这些贪官们都想搞什么‘保外就医’呢,这不明晃晃霸占国家的医疗资源嘛!”

    七楼很快到了,两人走出电梯,迎面而来一个穿白衣、戴口罩的年轻护士,与蒋贺之擦身而过之际,她微微低头侧目,试图避开与他对视。

    蒋贺之一下便注意到了,这个女人虽只露着一双眼睛,但妆感极重,在多是素颜和淡妆的女性医务人员中显得不太合宜。女人还留下了一阵香水味,很浓烈又很冷门的一种花香调,他从一些类似烈酒、肉桂的熟悉香料中分辨出,应该是梅花的味道。蒋贺之疑惑更盛,不禁站定,回头,见女人原先两手插兜,此刻伸手去摁电梯,露出的手指上竟佩戴着镶贴珍珠与水钻的甲片,很显然,这副仪容仪表完全不符合医务人员的着装规范,这个女人根本就不是护士。

    蒋贺之反应过来不对劲,马上吩咐何絮飞:“这个护士有问题,拦住她。”

    “知道了,一会儿我过来跟你汇合。”何絮飞闻言,拔腿就追。

    女人已经进了电梯,想来插翅难飞,蒋贺之便独自走进了韩恕的病房。

    此刻韩区长就躺在病床上,小圆脸大酒窝,穿条纹病服,戴电子镣铐。他比当区长那会儿胖了不少,除了眼角眉心微有细纹,整张脸好似刚刚抛过光打过蜡,水滑油亮。

    蒋贺之冲病床上的韩恕亮了亮自己的证件,嘴角微微一动:“韩区长身体不好,还能养得这么膘肥体壮、红光满面,看来钟山医院的伙食确实不错。”

    韩恕以前是个领导,言谈举止拿腔拿调,如今人在囹圄,脸皮也愈发刀枪不入。他以个无赖的姿态在床上躺平,翻着眼白说:“我的案子好像不归公安管吧?”

    蒋贺之不跟他扯些弯弯绕,开门见山地问:“你知不知道你在颐江公馆的别墅里又找出了大量的黄金与现金。”

    “不知道。”韩恕虽然这么回答,但面上毫无惊诧之色,显然是耳目灵通,已经知道了。他说,“你得问开发商啊,你问我干嘛?没准儿开发商把他的卖房款折算成黄金,跟砖头一起砌在墙里了呢。反贪局早调过我的账了,要真有确凿证据,你觉得我可能只判11年嘛,我肯定已经被枪毙了啊!”

    虽与那“反贪之花”只有一面之缘,但蒋贺之看得出对方办事能力不错,不至于出现这么大一笔贿款的疏漏。他想了想,又问韩恕:“贪污受贿确实不归我们公安管,那墙中的尸体呢?你知不知道他的身份?”

    “那就更不知道了啊,”韩恕打定了主意一问三不知,还是那句话,“你应该去找开发商,没准儿他是个妻管严,怕家里大婆发飙,所以杀了自己的小情儿埋在墙里,这也是很有可能的嘛。”

    “我都没说墙中尸体是个女性。”蒋贺之笑了。

    “我、我猜的嘛,”韩恕结巴一下,但反应很快,“反正不是男的就是女的,二分之一的概率。好了,我现在头疼得厉害,我不舒服,我得休息了——”

    韩恕佯装发病,想通过按护士铃的方式把这位刑警给请出去。然而蒋贺之眼明手快,一把摁住了他的手。他逼近他,凛凛注视他的眼睛,直截了当地问:“这房子虽然记在了你的名下,但其实并不是你在使用,对吗?”

    一句话,令韩恕腮边垂坠的肌肉猛然搐动,蒋贺之细了细眼睛,精准地捕捉到了对方眼里一闪而逝的惊恐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