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座城市的市图书馆位于城市的较偏的一隅。七层往上,放的基本都是史料文献,古籍论述,因而罕有人至。书都是大部头,上面蒙了不薄的灰尘,但只要轻轻一捻,就依旧能窥见书本原来的鲜艳颜色。

    叶诚大概有十多年没有回过这里了。小时候办的借阅证明还好好地放在包中,虽然早就不能再用,但姑且算是对学生时代的一点追思。

    想当年,在他还愿意好好读书的时候,就经常带着文具来这里写作业。可惜成绩没见提升,还因为光线太差熬坏了一双眼睛。叶诚推了推眼镜,近来度数又深了一些,因而看什么都雾蒙蒙的。

    叶诚是一名插画师,依照甲方的要求,他需要在半年以内完成一套以神话幻想生物为主题的组图,其中涉及多个国家背景,多种文化题材。手机那头的甲方是个考据狂魔,连画面上连一点细枝末节也不肯放过,龟毛的不行,唯一的好处就是给的够多,让人实在没法拒绝。

    虽是如此,叶诚那有限的文化水平实在不足以支撑他应对这份颇有门槛的约稿,因而他抱着学习的心理,久违地回到了这里。

    书架无声地伫立着,像复活节岛上排列着的石巨人。如今叶诚已经可以轻松地拿到最顶层的藏书。他随手拿了一本,翻过来一看,正是柏拉图的《巴门尼德》。

    他怀着敬畏的心情翻了几页,合上书,感叹哲学家不愧是哲学家,说的每一个字他都认识,合在一起就成了加密电码,从眼前滑溜过去,就是进不到脑子里去。

    尽管室内光线昏暗,但图书馆的右上角还是开了一个窗的。玻璃是绿色的,白色的阳光落进来,窗外浮着一片蔚蓝色的晴天。

    叶诚此次回老家,是为了料理外公的丧事。如今大小事宜都已经安排妥当,不日他就要坐上通往北方的高铁,回到自己那间都市孤岛一般的小公寓中去。

    书架后面有一张玻璃小桌子,叶诚在那里打开了自己的笔记本电脑。另一张椅子上放着满满的一摞书。但叶诚却并未翻阅,事实上,他连构图都只打了一半,还处在一个涂鸦找灵感的状态里。

    原本还很宁静的心情在开始工作的那一瞬间变得极度焦虑。叶诚盯着屏幕,手中的电容笔飞快地翻转,但脑中就是空白一片,像一块被晒干了的海绵,挤不出哪怕一丁点儿的创意。

    如今的他还不如当初上课摸鱼时的自己。虽然画的残念,但好歹想法一套一套的,没个枯竭的时候。

    幻想题材……如今的年轻受众,就都喜欢这种东西?

    深秋的风从窗外一丝丝地吹起来,叶诚在混乱的思维中逐渐变得昏昏欲睡,手中的电容笔滚落在键盘上,头一点一点的,连有人走近都没有察觉。

    最后,是手机的声响让叶诚垂死梦中惊坐起。随之他意识到这种正儿八经的手机自带铃声根本就不可能从他那满是摇滚和古风歌的手机里发出来,迷糊间他听见一个男人在他不远的地方,压低声音道:

    “嗯……好的,我知道了,已经找到了……等结束后再联系吧……再见……”

    然后就是“啪”的一阵轻响。

    叶诚这下完全清醒了,转过头去,视线追随着音源,不由自主地落在那个和外公同款的翻盖诺基亚上。拿着它的男人将手机插在风衣口袋里,朝他自然地点头示意,简短地解释:

    “本来不想吵醒你的,不巧来了电话。”

    这时候叶诚的注意力已经完全被手机主人吸引了过去去。七层统共就他们二人,不想注意到对方都很难。更别说,这个人的形象气度实在让人眼前一亮,哪怕是曾为班草的叶诚,初见的时候,也在心中小小地惊叹了一下。

    男人约莫二十多岁的年纪,站在书架之前,身形如军人般修长挺拔,他穿着一件暗灰英伦式长风衣,围一条深蓝色的针织围巾,底下露出银色的十字架吊坠。裸露出的皮肤很白,五官深邃立体,瞳色却很淡,是个完全不同于自己的精致帅哥。

    往那一站就相当有存在感,叶诚想……看长相说不定还是个混血儿。

    叶诚自己打扮的就很学生,黑卫衣电脑包加眼镜。唯一特别的就是头发,很艺术地留长了一些,在脑后扎了个小揪,却余下不少碎发。

    “我叫江业琅。”

    出乎意料地,帅哥做了一个自我介绍,恐怕是因为长相欧式的原因,他看起来不是很有亲和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