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蓁哭过了,心情也平静了很多。她便是这样一个人,只要下定了决心,便没有做不到的,纵然情绪上纠结一小会儿,失控也仅仅在那儿一小会儿而已。

    她狠狠吸了吸鼻子,舔舔嘴唇,长睫毛上还挂着小泪珠,只把段景思心都要看化了,差点儿就说出不让她走的话来。

    然而段景思终究是段景思。

    二人沉默着吃了一阵,气氛有些尴尬。

    饭后,离别的时候终于还是到了。顾蓁低着头道:“我走了。”她背着蓝布小包袱,快步走出了院门,一次也没有回头,好似要将这些恼人的心绪,尽皆甩在身后。

    若是她当真狠不下心肠,回头看一眼,便能发现,段景思脸上露出了奇怪的神色——那神色,便是他自己也难以解释。

    山腰的某处林子里,一棵老榕树上,坐着一名美艳的中年妇人,一边用香露膏子抹着双手,一边哼着小曲儿:

    “漠漠轻寒上小楼,晓阴无赖似穷秋。淡烟流水画屏幽。自在飞花轻似梦,无边丝雨细如愁。宝帘闲挂小银钩。”[1]

    这首词出自秦大学士秦观之手,写得很是含蓄委婉,根本不是什么淫-词荡-曲。这妇人声音却糯糯软软的,一转调、一提音,到处皆是风情,生生唱出了十足的香艳之感。

    她着一身缕金挑线纱裙,上身是锦茜抹胸,细致绣着芍药朵朵,明艳得惊人。坐在榕树枝上,犹不安分,大喇喇地将小腿露了出来,晃晃悠悠的,白-嫩-嫩的一片。

    她唱罢了一阙,还要再唱,忽的一把刀从树下飞上了,正正钉在了她的面前。妇人登时住了嘴,从树干上拔出刀,笑嘻嘻地跳了下去。

    原来榕树之下,一个蜡黄脸的汉子正倚靠着树干小憩。

    妇人将刀放在他身边,佯装嗔怒道:“黄大哥好狠的心,万一划破我这脖子,岂不是没人替你赚钱了。”

    蜡黄脸汉子睁开眼,用浑浊的黄眼珠冷冷瞥了她一眼:“你这贱人,莫要太过得意忘形,我早知你心里巴不得我死,不过碍着我下的毒药,虚与委蛇罢了。”

    妇人脸色变了变。她是巴不得他死。她出身卑贱,在烂泥堆里摸爬滚打讨生活,坑蒙拐骗,无所不能。长到十八岁,才遇到一个谪仙似的恩人,不辞辛劳、慈悲心肠,引她出了苦海。可惜,她与他有缘无分,他只是她的恩人,仅此而已。

    十八岁之后,她又过了几年逍遥日子,直到遇见了这个人。她以前从不相信任何人,是恩人让她学会了信任。可这个蜡黄脸汉子,又将她打回了原形。

    初次遇着他时,她是怀着安生过日子的心的,可是,他从未这样想过,只把她拿来做了工具,命令她:该是男人的时候是男人,该是女人的时候是女人。

    万般思绪,在脑中不过一瞬,早就虚与委蛇惯了,她故作娇嗔道:“是了,是了,你给我下了药,我离不开你了,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说着撒娇去推他的胳膊。

    蜡黄脸汉子在她细腰上拧了一把,面无表情地道:“收敛着些,还有正事。”

    妇人大喇喇道:“什么正事儿,不过就是个小孩子,毛都没长齐罢了。”

    正说着,林外传来窸窸窣窣、脚踩在枯枝上的声音。

    蜡黄脸汉子沉声道:“准备好了吗?”

    妇人抛了个媚眼儿过去:“那是自然。”

    顾蓁脚力好,又想着快点离开这个地方,免得自己伤心后悔,特意选了条人少的捷径。可惜,捷径虽是捷径,走的人少也是有原因的,一路崎岖难行,须得披荆斩棘。

    纵走了一个时辰,距离云岭书院的直线距离还不算太远。正当她闷头闷脑赶路之时,一张大网从天而降,将人罩在了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