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方承越到访的第3处郑征西住过的地方,跟上海法租界和肯辛顿的那两处法式风格的建筑又有不同。

    这几天住在肯辛顿,他除了在自己房间和一些公共区域走动,也没好探头探脑的四周围细看,毕竟到处都是下人。有几次在后花园散步,从外面看了看她的画室,透过玻璃,他瞧见那幅和真人一样大小的画像立在画室中央,上面赫然有三只手……古灵精怪的淘气包长大了,她还是那个精敏勇敢的少女,还是那样强硬的一塌糊涂——仿若初见。

    来伦敦前,他去过立之位于上海的公馆找看家的林妈拿菜干带给她,是她特意交待她父亲的,后来就变成了由他代劳。

    听郑宝安说过她们母女在上海的那4年,一直由林妈照料她们的起居饮食,后来立之带郑征西来伦敦学艺术,就把林妈的女儿辛夷也带来了。林妈留在上海照看立之的公馆。闲来没事,她在公馆的后花园开辟了一块菜地,种了各种蔬菜,精心晒成菜干,通过郑家的商船捎来伦敦。

    最近伦敦物资紧缺,商船也没有到港的准期,不被炸沉已是万幸……

    不知道她收到没有,一直也没机会问。

    随从们把行李箱一个一个搬进来,由一个佣人领着往一楼西翼的通道走,另一个佣人把何曙光带到三楼摆放方承越的行李。

    郑征西留意到方承越的朋友没来,那个印象中满脸含笑的男人——看来那个客房是给他准备的。

    立之听到楼下的动静,款款走了下来。她刚刚睡了一个午觉,看上去精神很好。

    郑宝安走到立之面前,两人互相看着对方,眼里都有对彼此的关怀和包容……立之上前一步,也给了他一个拥抱和香吻。

    郑征西和方承越静静地站在一旁。

    当立之吻她父亲面颊时,郑征西意识到身边还站了一个外人,顿时感觉有些不自在,替她母亲害臊似的,局促中把头扭到一边,却转错了方向,正好瞥见方承越也在偏着头看她。她瞪了他一眼,又赶紧将脸扭向另一边,留给他一个绯红的侧颜……

    “立之,这是达未,方家的五少爷。”郑宝安给立之介绍方承越,“你们几个月前在纽约的画展上见过一面的。”

    方承越大大方方给立之行礼问候,立之也淡笑施礼,互相打量着,相互对视的同时他也在观察她的表情,她立刻发觉了,细看他的眼神和仪态又都非常沉稳,坦坦然然的。

    立之脸上保持着淡定优雅的微笑,心想这个气宇轩昂的年轻人怎么会给郑宝安当私人助理,这人瞧着也太优秀了,教养也是极好的,一看就不是等闲之辈,透出一种天生的强者才有的气势——绝非来自于她前夫的栽培。

    立之的警惕是一种老母鸡似的护崽本能——家有初长成的女儿,她对一切试着靠近她的年轻男子怀着天生的戒备,真是像防贼防狼一样防着他们。

    这两年,征西出落的越发标致。前阵子想追求她的男孩子有徐家姐妹的堂哥志闲医科学院的同学兼同乡,还有一个是学法律的美国华侨,也是岭南人,都被她恶声恶气的吓跑了,没有胆量又不够份儿的青年又不敢上前。她比知觉更厉害,一听说那些留洋的男同学一边忙着解除婚约,一边打着歪主意,非要把人家整治一顿。立之既高兴女儿还没开窍又担心她开窍太晚……

    “西西,你带达未四处逛逛,让他熟悉熟悉环境,我有点乏了,想同你阿妈坐下来说说话。”带客人参观庄园内外向来是英国人的习惯,郑宝安入乡随俗。

    郑征西听到父亲的吩咐,脸上难得出现了少女的羞赧,心里虽不十分情愿,嘴上却道了声“是”,声音也是低低的。

    他大概也看出她不太情愿,故意把她的目光引向她父母,似在无声的提醒她,“别忘了我还在帮你保守秘密。”被方承越用这样的方式声讨她的待客之道,她一梗,无可奈何的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方承越跟在她身后。

    自那一晚在酒吧里的邂逅、又在舞厅里跳舞,郑征西事后也知道自己那晚的行为有些失检,一想起来就心跳加快,竟沉默了。

    方承越也不催她说话,仿佛有她在身边,就足以使他感觉内心安宁。

    她先带他参观了主楼的内部,主要是楼下楼上的公共区域:餐厅、起居室、会客厅、图书室、雕塑展览室、瓷器展厅、舞厅……从天花板到地板一派金光闪闪、奢华至极的装饰风格,镶金带银的柱子、画框子和家具到处都是,那种华丽甚至武装到一枚小小的钉子,花里胡哨的把角角落落堆得满满当当,丝毫不留一丝空隙让人喘气似的。

    他还留意到有些前朝的瓷器、雕塑等古玩,静静安置在这个满屋子都是艺术装饰品的一隅,几乎找不见,他突然想到一个词:“铺天盖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