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风雨江南第二十四章视察

    大雨如注,从天而降。不但房前滴水檐宛如山涧一般落下一道道水线,便是外头的地面也是白亮亮的一片,大雨落到已经积存了薄薄一层的水面,打出一个个大小不一的水。偶尔兴起一阵风来,顿时便是一片凄风冷雨的景象……

    郑慈刚一跨门前台阶,就被带风的雨水扫了一身,后面跟着的长随连忙一伸胳膊,黑色的油纸伞罩在了头顶,顿时响起一阵密密麻麻的敲击声,听得人心乱如麻。然而即使罩了油纸伞也不能幸免,不但是郑慈,身后跟着的一众人等,袍裾全都溅得满是雨水和泥沙,很快下半身便都湿了。

    郑慈恍若未见,依旧执着地跨出院门,率先登了早已准备好的厢车。两匹驽马拉缰,漫天的大雨中走得并不快,一行人分别坐两辆马车,沿着通驿大道,朝着江堤赶去。

    襄阳府位于长江中下,地域之内大河、小溪、山涧、湖泊,星罗棋布,水网众多。西边比邻大青河,西南方则有南河,东边是白河蜿蜒流过,西北方则是老龙河蓄势而来。春夏之交,南方多雨,位于汉南地域的襄阳府也在其中。水多雨多,所虑者便是江河泛滥,侵扰百姓,这一点历来是江南为政者的心腹大患。也正是因为这一点,所以整饬水网,防患未然以及抗灾之事,也是历来为政者都在做的事情。

    郑慈虽然初到汉南,但也早就做足了功课,不会傻到连这一点都不。早在几天以前,就已经明令发文敕令各府州县,其中提到“阴雨连绵注意整饬河道,避免雨势转大而形成不可逆转之汛情”。公下去了,但是各府、州、县具体都能做到程度,做得如何,那就不是郑慈所能左右的了。但在眼下,襄阳城周边的情况,却是郑慈所能了解的,也是他必须要去了解的。

    以当前的这种雨势,可以想见,即便汉南水网众多,分流宣泄,但如此大雨也势必会增加泄洪的压力,如果处置好了自然安稳无忧,但若在处置的过程中稍有闪失,那就很可能是一场灾难。往小了说可能是一州一县,往大了说就可能是几府或者一省,甚至是牵连几省的大灾难一旦这样的事情出现,不管是在哪一个环节出了纰漏,甚至原因只是一个小小的疏忽,但最后的责任却都要归于现任的官员,而在这其中,首当其中的就是郑慈。

    这样的事,郑慈自然不能让它发生在的辖区之内

    因此,虽然天气极为恶劣,虽然刚刚南来对周围仍旧不大熟悉,甚至是对如何防治水患并没有成竹在胸,郑慈依然急急忙忙地奔赴了第一现场——临近襄阳城的角叉子河。

    襄阳城周围就有几条河道经过,南边是小白沟,流过一段之后汇入白河;西北四十里处,是老龙河的分支,叫角叉子河。这一段河道非常宽,河水在这里蜿蜒流转拐了一个大弯,再向东流,分岔之后分别汇入白河和大洪河。角叉子河虽然河道很宽,但在与老龙河接口处的位置,这里的水势却非常急,汹涌澎湃来势甚猛,一直以来人们因为这里的水势非凡,将这里称为老龙口。

    在角叉子河中段,转弯处最大的那一段,也是最宽的那一段,地势有些偏低,一直以来各任的官员都不断在这个地方加高河堤,但年年加高年年低,这里总是时常有水患发生,所以这里虽然有摆渡人在这里图生计,但这里却被称为仙人渡,寻常人是没有胆子在这里呆的。

    公文发下去,作为临近布政使衙门最近的府衙,襄阳府自然是最先接到命令的,也是最早就开始发动民壮开始整饬河道,加固河堤,疏通於塞的。襄阳知府何长林,接到公文后也不敢怠慢,先不说他也水患发作起来是如何的难以收拾,便只是现在是在布政使衙门眼皮子底下这一条,便足够让他去规规矩矩做事了。他自然也是这么做的,至少,何长林认为他是这样做的。

    江南一带,历年总有水患,因此整饬河道已经是常例,不但官员习以为常,老百姓更是司空见惯。有之前的常例可循,做起事来自然就有些条理,期间襄阳知府何长林还亲自了一次河堤,勘验了一下事情的结果。本来的十年内,也就是前任布政使林武在的时候,河工一事便做得不,何长林觉得便是这一次不用整饬,也八成不会有事。但因着以往郑慈在西北的坏名声,何长林还是觉得保守为,因此依旧是做了些水磨工夫。但是他没有想到,今日如此大的雨势,这位北方来的旱鸭子布政使郑大人,竟然要堤

    尼玛这不是要了亲命了么

    接到消息的第一,知府大人何长林立刻就把怀中半裸的小妾推了出去,慌慌张张换了一身官服,扯着的智囊师爷,伙同问讯赶来的一众小吏,风急火燎地也奔着河堤去了。

    于是在这大雨之中,角叉子河的几个巡河小吏就都看到了这样一副足以让人热泪盈眶的情景:连天接地的大雨中,泥泞不堪的黄泥大路,忽然停下了几辆马车,一向空旷的野河滩居然出现了一些人。再定睛一看,巡河吏顿时一惊:哎呀这是知府大人堤了巡河吏心中顿时一热,这位何知府果然心系百姓,是个好官啊巡河吏连忙一溜小跑,甩开草鞋的黄泥飞奔前,一边跑一边忍不住打量,他要将这一幕罕见的亲民景牢牢地铭刻在心里,日后让十里八乡的父老乡亲们都,记住这位冒雨下基层的父母官

    很有记者天赋的巡河吏,很快就见到了一个让他心潮澎湃的场景:这位知府大人何长林,下了车之后,尚未站稳便是一阵的张牙舞爪其状真好似一身热血正凝势待发对抗天地雷雨之气势,时不我待之精神,都在这一顿舞动中表现得淋漓尽致

    巡河小吏眼泪差一点就下来了,有这样的民之父母,区区水患何足道哉

    然而接下来他就瞪大了眼睛,连雨水灌进了嗓子未能察觉。

    只见那位民之父母,先是手往扬,一足前踢,身子大幅度扭摆了两下,一腔热情似乎还未表露圆满,接着便忽地屁股一坠,啪叽身子朝后重重地摔倒在了一片黄泥之……

    “这……”巡河小吏心中呆愣了好半晌,才不得不眼中所见的事实:何大人腿脚不利索,这不是热血凝势待发,也没有时不我待之精神,这就是下车一个不,跌了一交罢了……

    虽然这样想,但小吏心中仍旧热乎乎的,这种大雨天,知府大人能冒雨来视察河堤,本身就是对黎民百姓的一种眷顾了因此小吏依旧踩着黄泥,向马车前进

    这时候众人早就把何知府扶起来了,有何长林这个前车之鉴,其他人倒是加倍,接下来一个都没摔倒。于是乎雨中就是这样一番情形:一群落汤鸡似的人,团团簇拥着一个仿佛黄泥裹子似的人,步履蹒跚地了河堤……

    巡河小吏手中拿着河叉跑到近前,见礼完毕之后,何长林便迫不及待地问起了河堤的情形,小吏一一对答之后,何长林一颗心终于放到了肚子里——情况还是很好的嘛,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巡河小吏回答完毕之后,心中又是欣喜又是忐忑,在这里没事就沿着河堤走,以往见过最大的官也不过就是衙门里的班头,今天居然见到了知府大人,还亲自前问话,这要和乡亲们说起来,得多大的脸面小吏正高兴呢,忽然就看见不远处的黄泥大路,居然又来了两辆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