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褚破双手掩面,将头深埋进胸口,在觥筹交错的千秋宴上,做足了自闭儿童的姿态。

    丁乾斜睨着褚破,不为所动。赵鼎挥退宫人低声絮语。

    北堂相爷一生风光,未及中年官拜宰辅,真正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北堂家宗祖庇佑,长子北堂渡作为大周最年少的探花郎一夕之间弃文从武,一杆银枪辉煌了整个天颐军,令北齐军闻风丧胆。

    彼时,相爷幼子未及七岁,诗绝皇城,艳冠京华,京中贵子无人能立其右。北堂家到底是天命当道,运势诡妙。当爹的坐到了文官第一把交椅,做儿子的分别投身了虎狼帐中。彼时,相府的大门背靠皇城,门朝正南,天颐军和惊羽卫仿佛是两双羽翅,一时间北堂家风光无两,如虎添翼。

    也只在一夕间,战报传来之时,相府的存在便玄而又玄。北堂戚地位绝然,却也没能阻止一旨降下,自己引以为傲的长子变成了罪将。浸淫官场多年,遭逢变故之时,口诛笔伐者甚重。长子身故,身为诰命的相爷夫人百般劝阻枕边人上谏无果后,褪去一身诰命服,带着幼子只身回了娘家。

    一朝君臣,圣武帝开疆拓土,麾下有明家铁骑万千,明老将军乃明家军后裔,北堂夫人在老将军府逗留数日,于一日清晨,拜别父母,在归家之日,留下一封和离书,素衣白炼吊死在厢房之中。

    彼时,如今的指挥使大人随了母姓,孤身出了相府,不消经年,十三岁的少年郎独掌惊羽卫。彼时,世间再无北堂落。

    褚破打个激灵,一瞬间的灵台清明让他只想回归五谷轮回。

    “我要去小解,有人一起吗?”

    无人搭理的褚破在众人费解的目光下尿遁,离席而去。

    这个傍晚,是褚破现身武周以来思路最为清晰的一个瞬间。他明白当时相爷做了最为明智的选择,帝王只需要臣子的忠心,身为宰辅的北堂戚深谙帝王之心,他保全了整个北堂家。身为人母的北堂夫人,不,是明夫人,那个将门虎女带着与生俱来的骄傲,不争不闹,用一条性命堵住了当时的悠悠众口。

    而明落......

    褚破想,那时的明落名副其实是个孩子,小小年纪就在虎狼环伺的惊羽卫中步步惊心,寻常巷陌中的孩子笑了,高墙之内的明落在听受刑的犯人哀嚎痛哭。

    夏初傍晚的风轻松惬意,突如褚破此刻的心。

    随着内官而去的褚破又随着内官回来,还未及坐回椅子上,远处那个熟悉的男人便抬起一只手,笑吟吟的朝自己招呼了几下。

    礼乐从未停歇,高台之上的周皇若有似无的投来一眼,转而朝着不远处舞榭旁的乐姬一指,身侧的皇后娘娘莞尔一笑。褚破便迎着周遭人有意无意的怪异探究眼神快走着穿过林立的宴桌,一脸恭敬,一身正气的出现在明落身侧。

    褚破拱手行礼,“大人,相爷。”

    对褚破先行问候明落的行径恍若未闻,宰辅大人笑得像一个慈祥的老父亲,“多日未见,小友别来无恙啊?”

    褚破心想,老狐狸一笑,不是要吃肉,就是肉在来的路上。

    褚破也笑,“托相爷的福,小子在惊羽卫多受大人的照顾,吃得好睡得好,当然,也是吾皇庇佑,我大周子民安居乐业。”

    褚破声音不大,却架不住视奏有心窥视的人,那声音轻飘飘的传进很多人耳中。

    不少人嗤之以鼻,好小子,怪会逢迎。不少人思绪辗转,这个如神兵天降的小子何时与相爷有牵扯,更遑论,此人正是入京后一举救下宰辅之子的人,就在几个时辰前还在朱雀街上招摇过市,明晃晃的掀开轿帘,被和公公带着前去面圣的人。

    从名不见经传到令大人物们侧首,褚破顺利完成了无名之辈到刀俎鱼肉的华丽转型。

    明落的神情自相爷招手时便不见阴晴,褚破现身时更是寒霜遮掩。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明落冷着脸沉默,直至和公公带人上前在两人中添了把椅子。直到褚破谦恭的落座,这张席面上彻底冷了场。宰辅大人心中丘壑,自认轮不到自己喧宾夺主的介绍褚破这位惊羽卫,而身侧的惊羽卫指挥使大人此刻周身散发着寒气,褚破头也不敢转,周遭的几位大人物正襟而坐,彼此心照不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