扎兰屯官署。

    乌力吉站在铜镜前,看着里面的自己穿着笔挺的军装,依然有一种身处梦中的感觉,他本只是科尔沁不落的一个牧奴,因为聪明伶俐,跟着汉人的走私商人学了一些汉语,机缘巧合成为了帝官的副官,并说服了两个向往安宁的同胞归附帝国,在西征过程中,两个同胞不顾一切的拼命立功,而他却借着机会学会了全部的汉语,并且学会了几百个常用汉字的书写和简单的术算,得以在战争结束后,进入了归化学堂。

    归化学堂一年半的时间让聪明的乌力吉学会了更多的东西,当骑射、术算等七个科目全部达到优秀标准后,他得以提前毕业,来到了需要他的齐齐哈尔绥靖区,成为了扎兰屯旗第三参领的一位署理章京,而在这里,他找到了人生的另一个目标,他署理二字去掉,成为真正的参领章京!

    而此时的乌力吉遇到一个不大不小的麻烦,那就是刚刚化冻的四月,就来了一批移民,而且是朝鲜移民,他很清楚,这是来自于管旗扎萨克曹松的人脉关系,而一般情况下,移民会在七八月份抵达,协助秋收和冬储,并在农忙结束后打理自己的一切,好安顿下来,齐齐哈尔绥靖区的每个旗佐都缺人,所以这也属于幸福的烦恼,幸福是因为有一个背景深厚的上司,他不用为人丁不足而担心,烦恼就是扎兰屯旗没有为这几百个移民准备物资。

    再次浏览了一遍这些移民的基本信息,乌力吉感觉很满意,与去年来的大批移民不同,这些移民不是难以管制的小偷、强盗,也不是粗通稼穑之术的女真各部,他们至少是真正的农夫,而且其中不少技术人才,如赤脚医生、铁匠、马夫、泥瓦匠、木匠,这是一批质量很高的移民,是真正的财富。

    乌力吉其实很清楚,扎兰屯可不只是一个简单的屯垦点这么简单,而是帝国统帅部选定的前沿基地,乌力吉对于帝国的皇帝,蒙古人的天可汗有一种异常执着的迷信,虽然那位半人半神的存在从未到过大兴安岭东面这块黑土地,但既然他说扎兰屯是翻越大兴安岭,进入漠北的最便捷通道,那么肯定就是了,乌力吉哪里知道,来自后世的李明勋仅仅是因为知道扎兰屯是近代中东路穿越大兴安岭的第一站罢了。

    官署的大院子里,朴太盘腿坐在地上,神情有些局促不安,因为他们七十多个户主进来后,很快就被分成两部分,一部分是权业那类有一技之长的匠人,而大部分则是朴太这种普通农夫,离开了权业的庇护,朴太有些惴惴不安,生怕待会分地分牛被人欺负了。

    正当他忐忑的时候,忽然就听到有人高唱“参领大人到。”

    朴太就看到一个军装笔挺的年轻男人走了进来,看他细细的眉眼和高大的颧骨,朴太就感觉他是一个蒙古人,果不其然,佐领章京介绍的时候,这位参领大人就是乌力吉,朴太不由的多看了一眼,他不曾想到主事的人竟然这么年轻,年纪与权业家的大小子一般大,这极大的冲击了他的世界观,原本以为一个要出徒的铁匠就多了不起了,不曾想这个年纪还能当这么大的官!

    乌力吉见手艺人有十三个,他也知道,手艺人的子侄弟兄也都至少是学徒,心中高兴了很多,他说道“先给这些手艺人登记造册。”

    权业等人被带到了一旁走廊里,三个书记官已经支起了桌子,先是给权业办了户口,分了土地,每个家庭二十亩熟田,荒地不是宣传的五十亩,而是随便开垦,耕牛种子和农具也都分配了,然后就是登记各户开铺需要的东西,铁匠的炉子风箱铁砧锤子,木匠的锯子刨子钻头,缺什么都可开口,由官署派人专门到齐齐哈尔采买,而铺子开张需要的房舍也由官署操办,总而言之,是要尽快的把铺子开办起来,好为扎兰屯服务。

    轮到权业,权业依着书记官的问题把需要的东西说了一遍,他看着给自己的地契,问道“长官,我们铁匠整日打铁,哪有时间耕种这二十亩田,方才您说了,不准撂荒,我家要是种植不过来,怎么办?”

    书记官抬头解释道“你家女人也打铁么,让她们种也一样,你种不了二十亩,种三亩五亩口粮田菜田总可以吧,种不了的就租给普通的粮户种,牛也可以租给他们,扎兰屯现在有的是土地,但是熟田可不多,有的是人要。”

    权业哪里知道扎兰屯对粮食的渴求,扎兰屯位于兴安岭东,距离帝国人口稠密的辽东、海西和永宁三个关外行省太远,而这里又是军事重镇,要为未来平定漠北存储军事物资,特别是粮食,而扎兰屯的人口又是有限的,所以必须尽可能的增加种植面积,而首要解决的就是脱产人口,别说权业一个铁匠,就连参领官署的人每人也有两亩田的生产指标,自己不种就得雇人来种植,还要保证粮食的产量,就算是扎兰屯的商贾,同样如此,毕竟这不是什么大城市,商铺一日开半日门,甚至三日开一日门就足够了。

    “不务农者不得食!”这就是乌力吉执掌扎兰屯旗提出的口号。

    所有的手艺人都得到了扎兰屯参领官署的优待,一应物资都优先供应,官署尽可能的支持其尽快开张营业,而到了朴太这类普通的农户就没有这么好的待遇了。

    “你们认得这些东西吗?”几个士兵抬进来了三个荆条筐,里面装着玉米棒子、土豆和红薯,这是扎拉屯的土地能高产的作物,也是乌力吉要着意推广的,所以在安置这些普通农户的时候,乌力吉第一时间问道。

    但是朝鲜移民中却无人反应,人们木然看着站起来的乌力吉,乌力吉嘟囔道“不可能啊,朝鲜人怎么可能不认识棒子。”

    “大人,他们还听不懂汉语。”权业看出了门道,小心提醒道。

    乌力吉点点头“你翻译一下。”

    权业连忙替乌力吉问了一遍,结果是所有的朝鲜人都点头。

    “好,认得就好,有过种植经验的站出来!”乌力吉再次问道。

    朴太看着身边的人一个个的站出去,院子里只有自己一个人坐在地上,实在突兀的很。其实也怪不得朴太,虽然都是来自朝鲜的移民,但是移民与移民也是不同,大部分的移民来自朝鲜山区地带,在过去的二十年多里,帝国种植这些杂粮的经验通过海西、宁古塔、济州和觉华岛等多个途径传进了朝鲜,耐旱耐寒高产的土豆、红薯和玉米也有部分推广,却不是朝鲜人的主粮,这些无地的佃农在地主的土地上种植稻米或者小麦,因为租子和税粮都只要这些东西,而只在一些山坡地或者私自开垦的土地上种植这三种作物作为补充口粮,保证自家不会在灾荒战乱之年饿死。

    而朴太不同,他来自汉城周边的农村,汉城两岸全是一望无际的平原水稻田,平日种植的主要农作物就是水稻这种朝鲜硬通货,即便是田间地头,也是种植一些木薯芋头这类作物填肚皮,从未种植过这三种作物,原本没有什么,但这个时候,来自‘大城市’的朴太却成了异类。

    一大群人去分地了,乌力吉看着朴太,见他手脚粗大,面容粗糙,一看就是个干农活的材料,不像是那种被发配来的二流子,乌力吉问“你以前的地里种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