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里天黑得慢,到戍时才将将渗出几缕黑,像是墨笔一猛子蘸进清水里。

    流动的墨色底下,一丛丛宫灯在风中摇晃不定地旋转横飞,金黄的流苏纠结纷乱。星芒在琉璃灯罩里明灭,暗红的几点,映出窗纸上连绵不绝的人影。脚步声如潮汐,来了又去。

    庞大的沉默堆积在寿康宫上空,夜色里露出尖锐的寒芒,仿佛架在众人脖子上的刀。

    整座太医院都搬到了前殿,太医们拿三张八仙桌临时拼出个巨大的药案,医书药草在上头堆成了几摞山。宫人内侍端着盆,绕过暖阁的屏风匆忙进出,险些撞到一块。

    “太后这毒/中得蹊跷,毒/性也凶猛。老人家身体本就不好,这一下,算是把积年的病灶全勾出来了,所以眼下才会高烧不退,没有转醒的迹象。若是能弄清这是何毒?从哪儿来的?倒也能解,若是弄不清楚......怕是不妙。”

    院首诊完脉,脸色凝重得可怕。

    沈黛正忙着帮榻上面色苍白的老人擦嘴角呕出的污血,听见这话,她手一颤,帕子从指尖飘落到了地上,心像被撕开了一般。

    渐渐,她嘴角泛起寒凉的笑。

    好,很好,竟敢在她眼皮子底下下/毒迫害皇祖母,挑的还是皇祖母寿辰这日。她倒要看看,究竟是谁有这么大胆量!

    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沈黛说道:“还请院首竭尽全力搭救。”

    转头吩咐春纤,“把寿康宫所有人都叫到西次间问话,皇祖母近日吃过什么、用过什么,统统都问详细了,务必帮太医查出这毒的来历。谁敢说谎,直接杖杀,出了事我担着。陛下和姑母那里,可都派人去请了?”

    春纤点头,“王爷已经打发人过去了,这会子应该在赶来的路上。还有世子爷那儿,奴婢也已经派人去知会,让赶紧飞鸽传书,寻那鬼医来帮忙。”

    沈黛揉了揉眉心,轻吐出一口气,“做得好。”

    可心还悬在嗓子眼里,落不下去。

    若真能寻来鬼医,那眼前所有疑难就都不是疑难了。可,最难的,偏偏就是寻到他!

    自去年母亲病势痊愈后,那鬼医便离了沈家,再没出现过。爹爹几次三番托人去寻,想好好谢一谢他,可翻遍整个大邺都寻不到人。这封飞鸽传书,也不知有多大希望。

    退一万步说,就算真联络上人,他赶到帝京也需要些时日,还不知皇祖母能不能支撑到那时候......

    太阳穴一阵狂跳,沈黛合眸揉着额角,心烦意乱。

    榻上忽地传来一声呻/吟,沈黛睁开眼,见太后惺忪的眼皮颤抖着,微微睁开了一小道缝,她惊喜地唤了声:“皇祖母!”起身正要寻太医过来,手忽然被抓了住。

    排山倒海般的力道,一把将她拽得跌坐到了榻上。

    “珠儿!珠儿!我......我对不起你......”

    昏昧的烛光下,太后双眼圆瞪,浑浊的眼睛里布满血丝,面庞几近扭曲,像是被什么可怕的噩梦魇住了。脸上每一丝表情,都满满写着痛苦和惊悸,再不见半分往日的慈祥沉稳。

    枯瘦如柴的手紧紧攥着她手腕,全身的力气似乎都凝聚到了这十指之中,万籁俱寂中,能清楚地听见骨头“咯咯”的细响。

    “嘶——”沈黛吃痛,额上冒出细汗,强忍着反握住她冰冷汗湿的手,另一手摇着她的肩膀急唤道,“皇祖母,您好好看看我,是我,昭昭,昭昭——”

    太后似乎听进去了,眼皮松下些,混沌涣散的眸光一点点凝聚回来,在沈黛身上定了定,又缓慢在周围溜了一圈。大约是分辨清楚眼前之人了,她手一颤,慢慢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