浣梧院的生活,规矩很严苛。

    卯时起床,戌时同卧,孙堂主给了每人两本书,一本心法,一本剑谱,由着弟子自行参悟修炼。每日只在辰间抽一个时辰过来,讲解一些道理。

    那两本书,向方只看了一眼封皮,便收了起来。依旧依照青芦堡义父的方法,练习吐纳与身法。他不敢在孙堂主眼前练,生怕被他看出邪功端倪。反倒是其他弟子资质尚浅,谁也瞧不出个眉目,他在这里这种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也算是勉强混的下去。

    同门弟子之间,常有剑术切磋。向方不愿意学他们的剑术,又怕暴露自己的身份,遇到武艺教考经常能躲就躲,实在躲不过,对招时只能一边硬抗,一边自己瞎编招数。可惜他脑子笨得很,想的也慢,直接导致了身体手脚的极度不和谐,今日耍剑能扭了腰,明日便会被自己发出的暗器打伤,随随便便就能伤筋动骨,动辄可以养上几日,弄得整个人可怜兮兮。时间一久,所有人都不愿意同他对招了。

    比起武课,文课相对轻松许多。孙堂主是个很和善的人,在课堂上讲解时也是斯文有气度,跟义父动辄破口大骂污言秽语满天飞的样子很是不同。可是,义父的话虽糙,忽略掉那些不堪入耳的词汇后,还是能听明白其意思的。孙堂主讲课时说的话,太文雅缥缈,向方往往只能辨其音,从来不能解其意。每天看着那一动一动的胡须,他的眼皮也不自禁跟着一动一动的打瞌睡。

    向方逐渐养成了一睡到头的本事。无论身边弟子们讨论的声音多大,习剑相击的动静多响,都丝毫不能影响其睡眠香甜。反而,孙长老的一句轻飘飘“课罢”,却总能准时将他唤醒。

    他从角落里抬起惺忪睡眼,看到几个师兄问孙堂主问题争先追逐而去的背影,呈现了一刹那的呆滞。

    他不理解这些人为何总会有这许多的问题。在青芦堡,所有人都是穷尽其能躲着义父,躲着他污言秽语时的唾沫星子,躲着他的苦药汤子和成堆需要背诵的药方。相反,每每都是义父拿着个扫帚疙瘩追在后头,逼着人制药、练功,磋磨的一个个小崽子们鬼哭狼嚎,他则哈哈大笑。

    向方想不通,便懒得再多想。在这里,他每天坐在角落里混吃混日子,孙堂主不管他,更是无人在意他,很是自在。每天睁开眼睛就盼着两件事,便是吃饭、睡觉。

    厨房唯一的厨子,是个姓张的老汉,看着年岁约不小了,头发有些花白,可手上的动作却很麻利,挑水劈柴一干重活都做得来。完全不是凡尘中这个年岁的老汉能比的。

    大抵,这大门大派之中,就连厨子都是有些道行的。

    向方最喜欢张老汉了。只有他从来不会斜睨着眼睛看人,说话也不酸不呛,每次看到向方都乐呵呵的招呼他,笑的眼角叠出一层层的褶子,偷偷拿新琢磨出的各种腌菜叫向方尝。

    北归派讲究清修,每日的饮食很是清淡,过午不食且顿顿白粥青菜。唯独张老汉配的各种腌菜,用脆爽萝卜加重酱重辣调成浓烈味道,算是救了向方的命。

    投桃报李,向方私下里也会将自己包袱里剩的小咸鱼递给张老汉,张老汉年岁不小,牙口还好,一边费劲撕咬着嘴里干硬的咸鱼,一边指点向方腌制之道。

    两人颇有一种伯牙遇到了钟子期的惺惺相惜。向方在这里,收获了唯一的自在与轻松。

    唯有夜深人静之时,饥肠辘辘之刻,偶尔会怀念起包子的美味,悲伤难以自持。

    这夜,浣梧院一片宁静,通铺上传来不同频率的低浅呼吸声,偶尔几声呼噜,和窗外的蝉鸣遥相呼应。

    向方睁开眼,紧闭的眉头仍没有舒缓,背后一层浅浅的薄汗。他又做噩梦了。

    梦里,是一身污血的义父,他倚靠着窗棂,就着一盏烛火,微眯了眼看着自己那紫檀小匣子里的信,嘴角勾着一抹淡淡的笑。向方端着一碗熬好的药,小心翼翼的递过去。

    义父抬起头,眼里是满满的慈爱。

    向方心里一动,正想说些什么,就见义父挥手便将递过去的药碗泼在了窗外。

    向方愕然望去,窗外月色之下,赫然站着一个削拔的黑色身影。他缓缓走近,面容有些晦涩难辨,但拔出身配的长剑,剑柄上赫然刻着“恸天”二字!

    向方猝然高呼,“是冷琏!义父快跑……”

    话未说完,便见冷冽的剑锋刺入了义父的胸膛!

    鲜红的血液刺痛了向方的双目,却在泪眼模糊中,看到义父嘴角那隐隐约约带着些满足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