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紫宸殿里,香熏凝神,林琅的手搁在御案上,一旁便是堆积着的折子,他听着下方一众朝廷重臣的议论,略带几分魅气的眉宇蹙得厉害。

    从清晨到午间,又从午间议到现在,林琅不由觉得倦烦,再议了片刻,留了花弄影、王绪等心腹之臣,匆匆散了会。

    待众人退去,林琅才冷冷道:“对于西北用兵的事,一个两个到了关键时刻都说不出个所以然,安得都是什么心?”

    今日这里议事的大臣皆是官居重位,做事却不见得替他尽心竭力,一部分原因是不服他林氏,还有一部分便是利益相左。他林氏建国至今,算上林谦时期的“国中国”,也不过二十余年,那些个盘踞在帝国权力中心的人,除却林氏提拔的一些新贵人士,大多都是乡党大族出身,这些人家族繁荣、各自都有各自经学典说世代传承,而他林氏的今日,说到底是乱世造就,以武力统治建立宣国,并没有这些高门大族深厚的家学根基和门人附庸。林琅改朝换代借助了他们大族的诸多支持,但也不过是因为当时利益方向一致,林琅重用这些门第出来的朝臣,也多是在文治之上,甚少让这些家族之人触碰军事力量,甚至打压他们对于军权的掌握。随着宣国统治的渐渐稳固,一些政令颁布,利国利皇权却会导致他们中间这些人的利益损害,故而他们和林琅的矛盾日益扩大。许多能臣为了自家乡党的利益,便总是会在关键的时候“失了语”,更甚还有对前朝旧主念念不忘者。

    一个两个都是心怀鬼胎,林琅自然是知晓缘由,奈何这群人阳奉阴违得厉害,却因盘根错节,总是叫他也无法直接处理。

    下头林琅的从叔林欢行礼道:“陛下息怒,道阻且长。”

    林琅闻言顿了顿,按下怒气,道:“弄影,今日你为何也一语不发?”

    花弄影在这些人里出身低下,为官资质年纪都尚浅,却因深得林琅信任,他倒是有不小的话语权。他非常清楚林琅的顾虑,斟酌半晌,才道:“陛下担忧西北之事,无非是因为蔡骠骑到渊燕那方后不好控制,臣思来想去确有一个建议,但若臣言语不当,还请陛下息怒。”

    林琅不假思索道:“说。”

    花弄影道:“进剿西北叛贼,人选陛下早已心中已然有数,微臣便不多言,陛下踌躇无非是怕人一旦兵重了便不好管制。一军不可有二帅,既是如此便从别处思虑。三军未动,粮草先行,陛下慎重择选这输送粮饷之人,再择两监公互相督之,西北边疆临近沧州,地系势力错综复杂,陛下又恐生党羽事端,可陛下若直接派人干预,陛下又怕引起不满,陛下不便干预,有一个人可以干预那处……”

    花弄影侃侃分析全局的话语,全程未提一具体名讳和官职,分毫不差地规避过帝王会有不悦的点。

    林琅听着心中暗暗计较,也摸出了他的心思,知晓他的顾虑,见他停顿,便道:“言者无罪,说下去。”

    “沧州和锦州相近,如今锦州地界管制颇好,又实实在在脱不开中央的掣肘,不如从锦州下手,请长亭郡侯费心一番。”

    花弄影一番话,说得在场的人神色各异。

    君氏和林氏因旧朝的关系,在君朗当家的时候矛盾便不小,还是君钰和林琅相互妥协,君氏全力辅佐林氏登位而得到了一些缓和,然而君氏家大,林琅为防事端,登基以后,君氏之人在林琅这很少得到重用,便是一直伴着林琅的君钰在常人眼里也似乎不大得信任,这几年游离在权力中心之外。君钰自六年前“养病”,便很快被林琅找其他将领代替分领了军队、抽空了其手中的军事权力。君钰“养病”再归朝,宣国又以尚书台为政治决策中心,君钰也不过是游离在外头的官员。

    而以君钰的性情,为了小侄子无奈身处帝王榻侧,都未曾谄媚于皇帝,以博取其他。

    况且还有杨、陈讽政案,君氏也扯入了其中,如今的君氏和皇家关系可说颇为紧张。

    不过,花弄影心里倒是清楚林琅是非常想用君钰的,也想给君氏一个缓和的机会。经过前些时候招待晋国使者宴会上的事,花弄影揣摩着皇帝和君钰的关系,料想此时推举君钰再入朝局,最是合适不过。

    却不想林琅一口否决道:“不成,还是从别的法子入手。”

    林欢想到近日的传闻,眯着眼想了想,斟酌着开口道:“君赟良是长亭郡侯的亲叔,君氏家风素来重和,想来为难不了他,长亭郡侯又有兵旅经验,深入过下层,他该是颇好的人选,陛下如此言辞,莫非心中有更好的人选?”

    “长亭郡侯……远行甚是危险,他现在的状况,纵然去也是有心无力。”林琅自然是知道他的从叔方才的话语是在试探什么,面上并无生气,补道,“你们不知道,前段时间,长亭郡侯中毒而内功尽失,以他现下身子状况,只怕是以后也是难以再随军,他现在需要好好休养,这种事还是别去让他操劳了。”

    林欢奇奇怪怪地“哦”了一声,喃喃道:“……原是这般……可惜了朝廷失了一枚要将,不知是何人如此胆大妄为竟然对朝廷重臣下如此毒手?”

    君钰练得是内功,内功被废,他并不比一个普通士兵更有气力,林欢几年前和原桓打听过这事,他是非常清楚的,若是君钰武功被废,如此便几乎是折了君钰掌兵这条路。

    而过往君钰的官道,走得几乎是军事方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