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因为那块干粮人没了,他一直觉得对不起大哥。娘有时又不讲理,一说二壮不孝顺就说不如他替大哥死了。有时他半夜悄悄的哭,我还得装不知道,心里也跟着憋屈。”

    跟李大丫前前后后做了几十年的妯娌,夏菊花还是头一次听她说这么些话,不由反省自己上辈子可真是白活了,人家李大丫心里也有本帐,要不怎么没在孙氏手里吃什么亏呢。

    看来别人都比自己过的清楚呀,自己可不能跟上辈子似的过的稀里糊涂了。

    不过现在夏菊花还得劝李大丫:“要不我怎么让你回去跟二壮说,别总记着前头的事儿呢。这日子总得往前过不是。要是你大哥出事后,我天天光哭,能哭出两个儿媳妇来?”

    李大丫也是头一次听大嫂说话这么风趣,眼圈还红着呢,嘴边已经挂上了笑:“行,有嫂子这句话,我就知道怎么劝他了。”

    夏菊花又说:“你还得跟二壮说,他照顾两个侄子这么些年,志全他们兄弟都心里有数,以后队里有脏活累活只管使唤他们,要不别的社员也不服气,好象二壮老给侄子走后门似的,对他影响不好。”刘志全兄弟天天干累活,下地回来就没有精力听媳妇挑唆了吧。

    “嗯,我都听嫂子的。”李大丫痛快的点头,站起身来说:“嫂子,今天和你说话真让人痛快,哪天不上工了我再来和你说话。”

    夏菊花也不留她——上工就是挣工分,别看刘二壮是生产队长,李大丫耽误的时间长了,一样会有社员背后说风凉话。

    送走李大丫,夏菊花一边继续做被子一边听着东厢房的动静,刘保国一哭,她就起身往屋外走。进门一看,小东西正哭的眼泪一对一对往下掉,眼睛滴溜溜四下看有没有人答理他。

    一看到夏菊花的影子,小东西哭的更大声了,好象受了多大委屈一样。夏菊花气乐了,一边抱起来给他把尿,一边笑着问:

    “咋啦,醒了看不着人你还委屈上了?你爹那时侯,奶奶得天天下地干活,他尿也得尿炕上,拉也得拉炕上,都得奶奶下地回来再收拾,净遢湿窝子了。跟你爹比,你已经够享福的了。”可惜是个只知道享福不知道感恩的白眼狼。

    说完了,尿也把完了,刘保国也不哭了,黑眼珠一直看着夏菊花张张合合的嘴,好象听懂了,又好象没听懂,懵懵懂懂的样子看上去就让人想亲一口。

    夏菊花强忍着没亲下去,这辈子她早打定主意不往几个孙子身上投入太多感情——老话说的好,一辈子不管两辈子的事,人家有爹有娘的,还是让他爹娘疼他吧。

    不过她还是把刘保国抱到了正房,免得小东西没人在跟前,自己掉到炕下摔了。人是抱到正房了,夏菊花的活也就没法干了。

    小孩子对自己没见过的东西总是好奇,手上又没轻没重的,刚絮好的棉花,刘保国两把就能扯个稀烂。夏菊花干脆把活计收起来放到炕柜上,把自己的被子和枕头横到炕沿拉着刘保国,自己把李大丫送来的花生拿出来要挑一挑。

    要不说李大丫实在呢,她送来的花生个个颗粒饱满,粉白的外皮又光滑,很能勾起人的食欲,可比夏菊花趁着给生产队翻花生地,捡的那点落花生成色好多了。

    夏菊花忍不住往自己嘴里放了两颗,生花生特有的那股清香,一下子充满了口腔。这么好的花生,都可以留着做种了。夏菊花这么一想,又把装花生的口袋扎了起来,放进柜子里,从一边掏出自己捡的那点花生。

    “奶,吃。”刘保国不知道什么时候看到夏菊花的嘴动了,颤微微站起来迈向夏菊花,张手向她要吃的。

    要是上辈子夏菊花看到这种情况,一定会把自己嘴里已经嚼碎了的花生抿出来,再送到刘保国嘴里。这回她却直接把花生咽到肚子里——上辈子孙媳妇没少嫌弃她喂孩子的方式,她干嘛要重蹈覆辙。

    一看奶奶张开的嘴里什么也没有,刘保国哇的一声哭了:“奶,吃,吃……”

    模糊的夏菊花苦笑了一下,眼前浮现出的是大孙子愤怒的脸:“奶奶,你能不能不搀和我们家的事了,你还想让我们家怎么做你才满意?”

    当时大孙子脸上是厌恶的、鄙视的,被他护在身后的孙媳妇脸上的笑是挑衅的、得意的,她怀里抱着的重孙子,冲夏菊花扮着鬼脸,不知道从谁嘴里学的,一声声奶音说的是:“极品、极品。”

    压垮夏菊花的正是脆生生的小奶音。

    不到四岁的孩子,哪儿来的判断力呢,还不是大人教什么就是什么。他说出的那一声声极品,夏菊花早从别人有自己身后支言片语的议论里明白了意思,不就是还说她是恶婆婆吗?

    天地良心,夏菊花只是看到重孙子不愿意去什么补习班,心疼的想抱抱他,再跟孙媳妇说说,孩子不愿意去就别去了,才上幼儿园的孩子,咋就非得补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