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至看不到左大将那一群人,藤大纳言仍煞有介事地奔走了一会儿,实在是很累的时候,步子就会不觉缓慢下来,找人的想法也会消失的无影无踪。临近夜晚的这段时间,聆听着秋虫的鸣叫,自己在皇宫里散起了步。在大内里转了一大圈,哥哥也没能够被找到。

    经过后凉殿,陛下正坐在台阶上,唱很古怪的歌。自己站到他那视线里,停住了。陛下却如同没见到自己似的,自顾自地在那里摇头晃脑地唱。好像是刚才舞会上的《无益的小松》吧?可听了一会儿,唱的却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妾身宛似姬小松,观君当可寿千年”[6]这样唱着,大概是变调的流行曲。

    来回唱了两遍,陛下忽然指着自己大喊道,“小野宫三位!小野宫三位!”

    被点到名的自己,反倒觉得有点不好意思,就笑笑道:

    “您在做什么呀?”

    “在喂鸟呢!”他这样说时,连侍候着的卫士都笑了。哪儿有什么喂鸟的人呢?宫中有个宴会结束后撒食的惯例,为的就是让鸟去吃,可实际上,去捡食的都是下等的宫人,那可真是比鸟来的快很多呢。

    “小野宫三位在喂鸟呢!”陛下又大呼小叫道。

    “喂鸟,是吗?”

    “一边喂着鸟,一边来问我该怎么办呢。”

    “那不是小野宫三位,是小野宫二位在喂鸟。”自己猜想着,是哥哥落在洒着食的席子上的样子,为陛下见到了。可朱雀帝一昧地舞动着手指道,“小野宫三位在喂鸟呢。”

    于是自己也真的做出撒食的动作来,逗得陛下哈哈大笑。

    不论是讨好的滑稽动作还是夸张的笑脸,自己都做的很勉强,刚才的奔波里,好像耗尽了所有的力气。真是奇怪,谁也没有要求,自己自说自话地做了。现在就连嘴巴也好像长在了别人身上,莫名其妙地问道,“可以去喂鱼吗?”

    “去哪儿?”

    “那边的御川。”

    “好啊。”陛下想都没想地说。

    其实现在的自己,连站着的力气也没有。可还是弯下身将指贯的两只裤脚收起来,又往上拉。当着大家的面,说是要去喂鱼,陛下也从台阶上跑下来,跟着要一起。一群人重新回到哥哥被推倒的那个地方,已经什么人也没有了。

    自己脱下半靴,翻过栏杆,准备下到水里去。引得陛下也“哦、哦!”地惊叫着。陛下身边的藏人忧心忡忡地看着自己,“是在开玩笑吧?这哪里是什么喂鱼?陛下说的话,由着去也不是不行的。若只是为了讨好尽管免了吧。”

    这说的实在是很煞风景。虽然做出这种举动,也不是自己的初衷,何况这天的晚风,这么寒冷,光是用脚尖碰到水面,都凉如针刺,可事情到这一步,已经停不下来了。

    自己近乎疯狂地往水里扑去,御川水浸到大腿,浑身直打哆嗦。其实根本不应该是这样的。可表演的欲望一点被点燃,无论如何都停止不了。藤大纳言从未想过要真的找回哥哥的面具。何况要从何找起?一想到哥哥在人前出丑的种种,掺杂方才被众人所指的委屈。自己的眼泪都快要掉下来了。

    分明不是自己受了屈辱,却比自己受了屈辱更甚。就算毫不受辱,只要呆在人前,自找麻烦的心思就会油然而生。以前强装委屈,或自讨苦吃,是为了博得家人的爱,现在是为了什么呢?

    岸上的陛下,对藤大纳言大呼小叫,作势要跟着下水。侍候的藏人也只是将陛下拉着,对藤大纳言歉意地笑笑。去寻找不可能被寻找到的面具,还是当下的滑稽表演,带来的无非是绝望。越是觉得绝望,越是表现得疯狂。干脆躺在这水里也无妨吧。而且仔细想想,还有谁能得到允许下到御川里的特许?恐怕世间也唯己一人。得到这种驱使而前进的双脚,忽然间碰到了一个很光滑的东西。

    藤大纳言心里咚咚地跳着,伸手往水里一探,哥哥的面具被老老实实地抓在手里。本来不指望找到的东西,一下子找到了,心里反而不一定会高兴。

    从水里走上来,任风吹着,比在水里还要寒冷,拿着面具的自己,不断地打着颤。连自己的前驱也找到这里来了,大声问道,“怎么弄成这个样子?就算是对式部大辅也不好交代。”

    朱雀帝攥自己的手问,“不喂了吗?”

    藤大纳言的双脚离开水不久,就变得像恶鬼那般通红,仔细地看,那脚趾也长得很奇怪。别人大都是五根指头都很匀称,就算不慎在外人面前露了出来,也能当做美丽的风景给人家收获。而自己却生长着一根颇为粗壮,甚至可以说是诡异的二趾,较大脚趾长出一大截。因为一度能够见到的赤足也只有自己的,从前还以为人人的脚趾都生来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