噩梦只不过刚刚开始。

    这一年冬天的一个晚上,前左大臣在自己的家中逝世。

    前不久,又发生了另一件事。贺典药头曾经来小野宫中找过哥哥。

    “您的病还远远没有好。”这样说着,这双仿佛能看穿黑暗的眼睛让哥哥也极其不舒服。

    “是哪里没好了?”哥哥的口气里掺杂着最大限度的宽容。若是平日里提起药、巫、医之类的东西,哥哥就会变成另外一个人大发雷霆。只有这时候的哥哥,才是真实的具象。四十二席大的主殿里,来回往复的沙哑骂声,像落在自己脸上的冰冷巴掌。一下不够又一下,不论何种美梦都因此消散而去。

    “很难说清楚,看起来痊愈了的样子,身体却还没有好。为什么会这样?我也并不清楚。药继续吃才行吧?”贺典药头小心地看着哥哥,正在征求他的意见。定光大进在一旁咕哝,“早知道这样,还不如不请大夫。”

    哥哥的脸在晦暗的灯光里冷下来,长久一言不发。这样一来,贺典药头也不好意思再在家里滞留,很快便回去了。

    “梨壶的那个女房,是怎么样让她交代的呢?”藤大纳言还是按耐不住,问了哥哥这样的话。

    哥哥会对他露出獠牙,恶狠狠地辱骂吧。可是只有很平静的回答,“之前的长桥局,知道她与左马头的污秽之事。我问长桥局,认识梨壶院的什么人时,她这样子给我说了。”

    啊!这实在是很残忍的方法。哥哥仿佛无师自通,自然地能融入到这不堪入目的世俗里去,可眼前的哥哥分明与那世俗是格格不入的,他的脸上还挂着澄清无瑕的表情呢。

    “可是,病总归是要治的。”自己格外小心地说,“不能因为不喜欢就说不要。”

    本以为哥哥会像往常一样不予理睬,可是今天,哥哥听了十分生气,“我的事你不要管!”对自己大吼大叫起来。

    自己的心里竟然生出了对哥哥的怜悯。

    因为一心担心哥哥害怕,总是自己主动出去挑选落单的农民杀害,割下脸后带回。可是渐渐的,哥哥说要跟自己一起去。那到底是出于对泄密的顾虑,还是对自己的悔意,藤大纳言至今还弄不清楚。

    虽然最近开始不再那么频繁地为这件事啼哭。到了夜里,哥哥仍无法入眠,且时常高烧不退,饭也吃不下多少。前几天晚上,哥哥好不容易到夜半睡下,只过了一会儿,就在梦里迷迷糊糊地喊着,“定光……定光!定光!”

    定光赶了过去,只听见哥哥又说,“肉,肉。”

    “什么?”

    “我想吃肉……”

    昨晚,哥哥咳嗽得很厉害,整夜地咳,还吐了血。

    “最近是不是变得越来越想吃肉了?”藤大纳言又问。哥哥没有理会。哥哥只要在家,不是沉默地坐着。就是叫仆人过来磨墨,他自己则就着书案,一刻不停地写着什么东西。藤大纳言想到了被自己烧掉的那些情书。最近堆放杂物的那件屋子里,也没有堆放新的书信。哥哥大概是知道了那些书信的下落,现在写的东西,都秘密地藏在了自己所不知道的地方。

    时至前左大臣的丧忌,哥哥去了皇宫,将自己与叔叔的丑陋行为,添油加醋地嫁祸到大伴左大将的头上。

    大伴左大将怒不可遏,听说这件事当即就赶往大内。哥哥如法炮制,以服丧者禁止上殿为由,将左大将阻隔在皇宫之外。

    这件事给自己带来的,实在说不上来究竟是什么样的心情。事发前后,哥哥看起来都很寻常,早上吃饭,胃口难得很好。藤大纳言跑到自己西之对的房间,又将那只中国式的双层柜打开。柜子被自己重新整理了一遍,不用的那些香球,贝合一类的琐物,都丢掉了。

    柜子因此空了出来,顶上的那层放着哥哥苏芳色的外袍。自己只望了一会儿,心里有个声音说,柜门必须关上了。真是奇怪,好像再打开一段时间,像为月宫之人所发觉的辉夜公主似的,随时会飞到天上,消失不见。

    想起竹取物语那个故事,心里为之一震。真的“砰”地一声,匆忙将柜子合上,不敢再轻易打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