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的一下,藤权介眼前的障子的纸板上因被砸上了一件东西,而以那东西的形状向外凸出着。藤权介看出类似于几帐的样子来,思绪就被打断了。

    “快滚开!”

    母屋里的妖魔在泄愤之际,屋外好像有鸟类受惊而扑打翅膀的声响。藤权介的身体像铁铸一样立着,障子里面很快骚动起来,是侍从去对他进行阻止了么?可是良久,屋里只有因翻箱倒柜而造就的家具碰撞的噪音。又一样东西倒在藤权介面前的障子上,将原来的几帐压得更低,因之障子上倾斜的凸出扩散了一圈。印着几帐几架的凸出部分几乎变成了透明色,仿佛下一刻就要破纸而出地把藤权介压在地上,将他的脑门划出能够流血的伤口。

    藤权介不禁后退一步,母屋里这时有第三个声音插进来,“公子,请不要再这样了。”

    “滚开,快滚开!”

    “夫人也不想见到您这个样子吧。牵动伤口的话……”

    “畜生!你听不懂人话么,赶快滚!”

    好奇怪,分明属于哥哥的声音,却变得陌生起来。藤权介连连退了几步,一脚踩在板门的门板上,一个踉跄,差一点摔倒在地。脚与板门之间弄出很大的动静,藤权介将自己也吓了一跳,掉头“簌——”地把板门拉开,一头栽进渡廊里。

    在西之对的谩骂与打砸声中,踏上回到正殿的路程。藤权介心情低落着,眼睛正漫无目的地环顾四周。可突然间,在狭隘遣水的细石子间,有一抹东西熠熠发光着。藤权介定睛一看,竟是一条侧身躺在浅水里的巨大白色金鲤。

    有一尾金鲤死在这里么?藤权介脑子“轰”的一下,两腿一软,赶紧抓住一边的栏杆。鱼嘴在水面上一张一合,腮也一鼓一泄。房屋阴面的遣水里,除了鳞片之外的器官好像都已经死去,呈现出与月白鳞片截然相反的灰色。可鱼头执拗地颤抖,那一瞬里,藤权介安心地想,那应该是千代君罢,尽管没有死,却苟延残喘地独自留在这里,也真是可怜。

    为印证这样的想法,藤权介扒在栏杆上,垫脚伸头地望着,想要看个仔细。鱼背一开始斜插在水中,不能看很清楚。终于金鲤动了一下,把身体翻回竖直的状态,一下子貌若濒死的鱼又回复正常的状态。藤权介却奇怪地清楚那是如同海市蜃楼的假象,因那尾金鲤的身体筛糠,雪白的肚皮不住地要往上翻起,金鲤正痛苦地遏制身体上的失控。

    藤权介清晰地看到,布满头瘤的鱼头正对着自己,三节背鳍如同水中狂乱的柳絮。

    那是明子么?藤权介不敢相信。突然不知哪里“轰——”一声,藤权介乍然抬起头来,久久望着西对殿的板门,因着方才的巨响,两脚依旧绵软无力。心里还碍于害怕而砰砰地跳着,再低头看到遣水里时,金鲤已经不见了。

    藤权介怔忪地想,都是因为父亲。

    看到那样的明子尽管只有短短的一瞬,却像一首儿歌、一个咒语,周而复始地出现在脑海中。背部的白色鳍棘与泛着血色的开裂根部,都清晰如自己手指上的纹路,历历现在眼前。她侧翻在水面的样子,令藤权介的喉咙里也有一种堵塞的窒息。藤权介愈发难以入梦,唯恐在夜深人静之时,突然忘记呼吸。

    如果明子一直都是这幅模样。不论用什么方法,越快越好,教它再也不要出现在自己的眼前。

    盛夏的时候,水仙花凋谢了。不知因谁人的喜欢,在镜池池畔凋谢的旧水仙,一定会被替换成娇艳欲滴的新水仙。水仙轮轮更替,终于不再有新的水仙花运送进来。镜池旁边的土地上被重新植种了枫树。

    运来小野宫的枫树由人力担着,每一棵约一人半高,由两个家奴挑着进入庭院。一人半高的枫树林一天之间在小野宫里长成。枫树的树脚用白色的砂石填补起来,十分硌脚,难以走路。从此除开寝殿临水的地方,镜池的周遭业已无法轻易靠近。

    因见过哥哥实际面貌而夸夸其谈的那名大进,又逢人说起水仙花背后的故事,“‘虽说夏天的水仙不易生长,可是要让小野宫四季都开着水仙,也不是嘴上的戏言。’老爷在年初的时候还这样地说过。那么,为什么不种水仙了呢。说起来是我上个月时听夫人说,‘这个地方的水仙都铲除了罢。’还以为是一时的玩笑话呢。”

    藤权介觉得这声音分外的熟悉,在西之对看见濒死的金鲤,落荒而逃的那日,原来母屋里的第三种声音就是这一个近侍。

    另一个人问,“夏秋的时候,水仙要怎样种起来呢。”

    “这个事情听起来觉得无理,如同让梅花开在夏季一般不可思议。可若仔细的想想,与冬日藏冰夏日取冰,是一般道理……”大进正说到兴头,厢房里的藤权介把帷幕拉起来说,“定光大进,到这里来。”大进闻声转过头去,原本瞪大的眼睛,微微缩回眼眶里面。他猫腰跪到箦子上面,问道,“您有什么吩咐?”

    藤权介把帷幕张开说,“进来说罢,三言两语是说不清楚的。”就注视着那大进进到房间里,把几帐盖了起来。仍不觉得合适,又把垂簾的钩子也解开,从帽额处放下,叠在几帐的上面。这时,藤权介问他道:

    “是丁巳日的时候,侍奉在哥哥身边的大进么?那一天哥哥在西之对的主寝里,你就跟在他的身边。”

    定光大进抬起头来,仔细思索着,眼睛一闪,“啊,确有其事,您怎么会知道呢,您当时在那里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