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小皇子跑了过来。浅绿色的睡袍缎子如水波似的荡漾,袍裾下,一双白生生的脚若隐若现。他年纪尚幼,却有一副异花初胎的好相貌,瞧着叫人心生喜欢。

    按规矩荣姝该起身行礼,但她此刻提不起精神,行动便迟缓了。

    小皇子倒不在意,反而笑道:“曾经有高僧给我批过命,说我幼年有劫,天命不永,后来我父皇多方恳求,终于化解了,老和尚说,劫数应验的那一刻,会有一个盖世英雄骑着大马带着漫天飞鸟和鲜花来救我。我以前一直都不信的,但遇到你我忽然就信了。”

    荣姝默:她一直觉得老皇帝资质平庸,小皇子倒是聪颖灵悟,但现在看来父子两个一脉相承的迷糊。

    老和尚明明就是讲个故事,哄你老子开国库给他修佛寺。

    这时,小皇子却又开口道:“要想经略西北可以,但你父亲坏了你家的名声和威望,你若要表忠心,就得拿出点诚意来。”

    荣姝瞬间回神,她跪伏于地,掩藏下内心多少纠葛,口中只道:“罪臣之女,不敢有所奢望,如今承蒙不弃,得已侍奉君侧,已经感恩戴德,不敢再有非分之想了。”

    小皇子伸手扶她起来:“你倒也不必如此,只消一件事,你去西北之前,要先去趟西南,亲手把你那忤逆的父亲抓回来。”

    荣姝闻言,赫然抬头,一双黑水晶似的眸子定定的看过去。小皇子压低了声音道:“你可是觉得为难吗?若非如此,只怕朝堂之上众人不服。”

    荣姝一咬牙,当即叩首:“我那父亲,心中无国无君无家无亲,当他为了那蛮族女人叛变时,可曾想过我全家要为此覆灭?他既然不以我为女,我自然不以他为父。”

    小皇子一拍手:“说得好,一纤纤女子竟然有这等爽快脾气,你即可准备一下,待到三日后,点齐兵马,立刻南下。”

    荣姝躬身领命,自去安顿。她家学渊源,又熟读兵书,原本研究的各种战例都是西北的,但父亲去西南平叛,她担心安慰也关心战局,自看了不少资料,对那边的情形也颇为了解。她请知成败荣辱在此一举,能否翻身,全看这回,因此格外上心。

    但朝中人对她此行并不看好。毕竟她父亲平南伯李无忌都输了……平南伯带的兵马还是颇为强悍的精锐,而荣姝带的不过是二等兵。

    连那二等兵里,也有不肯服她的。

    “这个小娘皮,你看她能撑到什么时候。听说还是以前伯府小姐,只怕出门都是有轿子抬的。这模样,像是能赶路的?”

    “哈,你还别说,这身段,有腰有脚的,长得真俊俏啊。让她来领着我们还打什么仗……唉,你看,戴上了。”

    荣姝顶着一个鬼脸面具出现,青面獠牙,凶恶异常,唯有两只眸子露出来,冷丝丝,亮晶晶,通透而明亮,一对寒玉似的。

    她从那议论纷纷的人面前走过,并不假以辞色,也不狂怒忿恨,身上却自有一股不可侵犯的端严气势,小皇子派来的督军倒有心襄助,让荣姝捉几个人来,打上一顿军棒,给自己立立威。

    荣姝却道:“要立威不在这事上,军汉心大,瞧不上是正常的,这人若打,也是打不服气的。督军且瞧着,我们接下来辛苦几日,往后去便好说了。”

    她重新制定了军规,明确了军纪,衔枚赶路,若有违规该打多少打多少,但绝不因私怒而滥刑。她知道存在这种想法的人不在少数,只是这几个尤其流氓些,直接说出来了。

    督军并不明白荣姝为何如此宽容,但也不多事。因为小皇子告诫过他,名为督军,实为辅助,不得与荣姝为忤。

    荣姝自己对上手下的兵丁,也不打,也不骂,只骑在马上,昼夜不停,赶了十二个时辰的路,三伏天顶着大太阳,一帮军汗都被磨得没脾气,但荣姝却硬是一口气不吭。

    等到第二天,却白天睡觉,晚上赶路,半山上狼嚎蛇走,众人畏惧,荣姝却毫无异色,等到第三天,又是大太阳下赶路,有些人已熬不过天热,晕倒半路,荣姝却依旧直直的站着。她在马背上,身形低伏,随着马背的起伏的节律,好似一张漂亮的弓,有时候也跳下马背走一走,那身形好似一杆笔直的松。

    连着几日下来,便无人小瞧荣姝,也没有人敢闲话了。

    她不动棍棒,不动声色,也叫这帮人先存了几分敬意,从此后,她一路与战士们同吃同喝,晓行夜宿,便叫人心服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