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李译一同低头,就齐齐钻进哄闹的人流。

    他住的片区如同晒满衣裳的晾台,给人一种无处容身、却依旧温馨的感觉。目光所到之处,都是满的。大大小小的广告牌,像老建筑落了灰的旧商标,不管是什么颜色,通通很浓,字体也粗壮。街上人头耸动,往下看,明明还没到夏天,他们就恨不得个个穿拖鞋。热闹,怎么会不热闹,像是世界上所有的嘴巴和舌头都放在这里,声音交织成粗细不一的网,音像店喇叭里重复播放的打三折是最粗的一根线。

    明明地震刚过去不久,一切声音就又照常罗织了。

    李译搬出我们共同居住的公寓以后就住在这里,许多年过去,即使他升职加薪水,也没搬走。这么一来,街坊邻居都成了熟人,他拉我东拐西拐,终于走进了楼道。

    上阶梯,正好碰见一位婆婆胳膊挎着白篮子下楼,她看见李译,慈祥地打招呼:“李sir今天不值班哦?”

    说完,还歪着头,笑眯眯地看着我:“我没记错的话,这是你第一次领女仔回家。”

    我莫名有些窘迫,扭过头去。

    “今天休假一天,方才地震,家里人都还好吧,”李译没回答她的问题,大步先迈上两阶,和我一前一后,为婆婆让开一条道。

    “没事的,”婆婆慢悠悠地下楼,和我们擦肩,“活这么多年,什么事没见过。”

    就在我以为这使我难堪的对话结束了的时候,已经下去的婆婆又忽然叫住了我们:“李sir,自己穿那么漂亮,怎么就给女朋友买一只鞋啊,路上每天都有人摔破酒瓶,踩来踩去,好危险的。”

    我下意识低头,发现自己左脚的鞋子已经不翼而飞了,白色的袜底污脏一片。还好没有踩到什么尖锐物品,不然的话,不知不觉中脚就要废掉了,真是走霉运。

    李译也看到这一幕,他一向乐天,只顾着看我笑话,一下子便忍俊不禁,还不忘向婆婆喊一句:“不怪我的!是他自己丢三落四!”

    婆婆笑吟吟地转过头去,背对着我们抬了一下手,转弯便消失了。

    望着李译似笑非笑的脸,我无心跟他打哈哈,抬手推搡一下,示意他快去开门。

    或许是实在不忍我光着一只脚站在外面,李译也没再讲什么玩笑话,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把黄铜钥匙,捅开哗啦啦响地防盗门。又摸出一把银色的方头钥匙,打开暗红色的里门。两扇门左右前后推开,薄荷绿色的地板便映入眼帘。还算干净,但摆放的东西却都是错位的,光客厅就十分杂乱,沙发上全是衣服,褐色茶几上摆满用塑料袋装着的食物,还有一些书籍和茶杯。

    我猜李译从超市回来以后,就把该冷冻的塞进冰箱,把不用刻意保存的零食直接丢在茶几上,饿了就拿,倒也方便。

    走进去,一股讲不明白的味道袭来,也不难闻,但终究是很生活的气息。

    “雇个钟点工有那么难?”我疲惫地进门,从迎我的李译身旁走过。

    “喂,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才刚把你从狼窝里救出来,你不要恩将仇报,”李译皱了皱鼻子,随手关门,跟在我身后往客厅里走得更深。

    “放心,我不会久留,替我买几件衣服吧,还有鞋子,我要洗个澡,”我推开浴室的门,面积不大,淋浴和浴缸的位置十分局促。镜子不知道多久没擦过了,灰蒙蒙一片,猜李译平常忙得要命,不爱照镜子,也没想着清扫。

    “不会久留是什么意思,”李译埋进衣服堆里,扒拉了很久,拿出一套衣服朝我递过来,“我阿妈给你织的毛衣,每年一件,这是今年的,新的。”

    我看着他递过来的姜黄色毛衣,接过后轻轻抚摸,看着那细密的针脚,心里一酸,问:“她不知道我……不知道我死了?”

    “我没告诉她,她身体不好,怕她伤心,反正她回乡下了嘛,”李译挠了挠头,“况且你也没死,你刚刚说不会久留是什么意思。”

    “张明生不用多久就会找上门来,我不能牵连到你,”我抱着衣服往浴室里走,抚着门框轻轻一推,关好后上了锁。

    李译靠在门外,大言不惭:“这里这么多人,进来都要背贴着胸,他怎么动手。而且大不了就是一死,有什么的,我又不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