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在走神,张明生已经抱着我走到了卧室。

    厚重的窗帘没有拉开,屋里一片昏暗的淡红。张明生将我放到了床上,却没有离开的意思。我一时有些发懵。现在是周一清晨,他还要去公司开董事会,没时间也没精力和我白日宣淫。我坐起来,倚在床头。他为我盖上了毯子,即使他根本没有过问我到底冷不冷。

    我看着他低头时露出的英俊眉眼,在心中问自己:张明生会杀人吗?我本以为自己会有答案,可思来想去,我竟然踌躇了起来。

    这几年我们的生活平淡了不少。我的身体不好,可可也体弱多病,脸蛋总是没有血色,医生曾说她活不过一岁,这让我和张明生操了很多心。自打可可过了四岁生日,我们一家人这才松下一口气。可是转头一看,四年匆匆而过,无论真心假意,我和张明生也俨然是一对夫妻了。

    我相信张明生是享受这种生活的,他对自己的女儿的宠爱真假参杂,连我有时也分不清楚他到底是在做戏,还是真的被家庭的力量感化、有了点正常人的影子。但我知道,他对可可的爱,远没有要为了她在幼儿园的一桩小事而动手杀人的地步。

    沉默了一会儿,我说:“不是你做的。”

    张明生似乎一直在等我回话,所以迟迟不走,修长的手指一遍又一遍捋平着毯子上的皱褶。听到这话,他笑了笑,并没有抬头,只是说:“哦?为什么,我还以为在你心里我什么都做得出来呢。”

    的确,我对张明生的道德水准一向评价较低。

    他在我面前喜怒无常,阴晴不定,时而像个只手遮天的野心家,时而像个玩性大发的孩子。我还记得某次我试图逃跑,因为被囚禁了太久,腿发软到直接栽倒在地。他安静地走过来,蹲下,摸了摸我额头撞出的淤青,然后微笑着,将手里的钢笔尖扎进了我的大腿。他并没有使百分百的力气,但他的意图毋庸置疑:假如我再跑,他就真的把我弄残废。

    他也确实做到了,只不过没有那么残忍。他没有用棍棒打断我的骨头,而是用两环精巧的金属腿锁固定在我膝盖往上一寸的地方。也不知道是用了什么材质,这锁细而坚固,将我的大腿并在了一起。致使我每天都坐在轮椅上,一年四季大部分时间都要穿长裙,就算偶尔穿着裤子,也要盖一条厚重的毯子。心情好了,他就解开我的腿锁,为我换上脚镣,这样我在四楼来去自如,不用面对无法去卫生间的窘境,有时他甚至还会带我去没人的后山花园散散步。那是我的双腿最自由的时刻。但只要他心情不好,我就宛如故事里上了岸的人鱼,没法走路,假如一不小心摔倒了,就要趴在地板上大半个钟头,等待张明生来到四楼发现我。再后来,他就用地毯铺满了四楼地板。

    如此繁琐精心,和报道中凶残粗暴的作案方式大相径庭。不像他的作风,倒和半个月前发生的事有点异曲同工。

    我压低声音,问他:“你不觉得太巧了吗?”

    张明生终于抬起头来,用那双深沉的眼睛凝视着我。我知道,他跟我想的一定很像。

    两个星期前,深夜飞机落地,我们一家从日本回来,阿海开车接我们回最近的住处。当时很晚了,两个孩子都昏昏欲睡,我搂着他们坐在后座,旅途劳顿,我干脆也闭眼小憩,直到听到枪声,我才猛地醒来。我对枪声太熟悉了。不管过去多少年,我都没办法忘怀。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抱着两个孩子尽量放低身体。阿海猛踩油门,车身一下子迅猛地向前飘去,身后仍有零落的枪声,震耳地响在车身左右。灯光将隧道照得一片明亮,逆着桔黄色的光,张明生的侧脸变成了剪影。

    我微微抬头看向后视镜,两辆开着远光灯的黑色轿车正一左一右地从后包围过来。

    张明生怒吼一声:“低头!”

    我立马俯下身子,又听见两声枪响。这个时候也没有功夫去追究张明生到底得罪谁了,两个孩子都被吓得小声啜泣,他们柔软的身躯在我臂膀下颤抖。我将他们搂紧,却发现自己的手也在发抖。

    阿海仍在开车,手紧紧抓着方向盘不松开,他转头问张明生:“先生,怎么办?”

    张明生没回答,他喊了一声我的名字,又朝后丢了个什么东西。我伸手去捡,看到亮着屏幕的手机正斜躺在座椅下面

    张明生让我报警,他竟然让我报警。

    直到这次事件过去好多天,我才明白张明生的用意。他不喜欢被人逼迫着反击,他习惯了主导一切。追杀我们的人并没有直接照着车开枪,他们在有意避开车身。这就意味着,他们不想伤到车里的人,或者说,某个人。况且我们深夜回港,连狗仔队都没得到消息,还有谁会知道。那必定是个,很了解张明生行踪的人。

    在我拨打完报警电话颤抖着说完发生的一切后,那两辆蠢蠢欲动的宾利终于超了上来,他们强行逼停了我们的车。阿海猛地踩下刹车,车里的人都因为惯性往前猛地一倒。我护着可可和小元的额头,怕他们撞伤。昏暗的车厢里,我看到阿海的手在夹层摸索,最后握住了什么东西。张生的手也伸进了外套里。

    不过,不管敌人再了解张明生,应该也不会知道,张明生有枪。

    宾利的车窗摇下一扇,一个带着面罩的男人右手扶着方向盘,左手则握着一把手枪,他笑嘻嘻地说:“张生,请你同老婆同我哋走一趟!张先生,请你和你老婆跟我们走一趟吧。”

    张明生微微一笑,偏身向窗外探去,问道:“走?行去边度呀?走?去哪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