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明生今天带回来一束花,见我在看书,就转头放在了床头。

    我被捉回来已经好几天,活动范围减小,不太下楼。并不是张明生阻止,而是我实在不想动弹,看书也比从前吃力了好多,好像大脑也要驻留在舒适的区域,不愿意思考。张明生把心境摊开给我看,我一时不知如何反应。干脆昏睡了好几天,睁开眼时,听到张明生说,可可和小元已经回来了。我没有要见他们的意思。

    张明生也没再提。

    走到这一步,这个家从此除了虚耗,还有什么呢?

    我瞟了一眼那花束。青色的包装纸,深浅层叠,探出来几条嫩绿吐白的雪柳,蝴蝶兰也是素白的,拥簇在一起,略显单薄,不像张明生的手笔。

    他拥有一整个花园,花园又有爱花懂花的老管家细心打理,不太懂花束的意义。

    我将花束拥过来,抱在怀里,从柔嫩的花瓣中捡出一张卡片。上面的字迹刚硬,甚至有些潦草,像是匆匆写下的。

    我默读,一个字一个字地吞进喉咙:师兄,我看了好多地方的海。

    落款两个字:乐珊。

    一时间,方才那句话忽然有了声音。珊珊看起来活泼,工作时却继承了师母的脾气,写字很急,恨不得自创最简易的符号,勾两个圈就能教全世界看懂。或许也是她太聪明,面对笨人,总有许多不耐烦。老师总批评她,师母却不放在心上。她本人看起来慈眉善目,遇见麻烦事却总处理地十分利索,或许是生在大家庭的缘故,十三岁才要到一个狭窄的阁楼做自己的房间,珍惜独处的光阴,最不喜欢在无关的人和事身上浪费时间。珊珊得以继承。我想,这是好事。

    我没想到花束会是珊珊送的,她什么时候回到港岛的,将花束送到了哪里,花束又如何落到张明生手里。

    我抬起头,警戒地盯住张明生。此人心地歹毒,非常记仇,说不定会株连九族。我问:“花从哪里来。”

    “公墓,”张明生没有隐瞒,他脱掉了外套,向后拨了一下头发,露出额头,鼻梁更显高耸,“我们一前一后,正好遇见。”

    “你们讲话了?”

    “当然没有,”张明生笑了笑,“我趁她走远了才拿回来的。”

    切,小偷。

    不过,他没理由对珊珊下手的,珊珊小我几岁,却自小聪颖,她中学时就拿各种竞赛奖金了,而我警校毕业才得到第一份工资,摊去房租就不剩多少钱了。有年她生日,我连水晶球都买不起,最后选了卡片,拿出时连我自己都不好意思了。她开心地收下,还大方和我分蛋糕。一向是她优于身边人,她受不到我的福泽。

    “想不到珊珊回到了港岛,”我把玩着卡片,放低声音说给自己听,忽然离开,又忽然回来,她比我们成熟得多,做得到说走就走。我感慨万分,却想起什么,又问张明生:“你去公墓做什么,祭奠我?”

    “看一个朋友,”张明生走过来,躺倒,枕在我膝上,他看起来十分疲惫,一躺下就闭上了眼睛,眼皮下的眼球微微浮动。他这个样子倒是难得一见,刚从公司回来。看来,工作远比当疯子变态折磨人。

    “你还有朋友?”我故意讽刺,听见他笑,他也知道,我不是真的要他的答案。

    “像李译那样的,我确实没有,”他又拿李译说事。

    “我身上没什么东西可以给你践踏了,”我低着头,淡淡回应。

    张明生没再接话,好像睡着了。

    但我知道,他是后脑勺长眼睛的怪物,耳听八方的邪神。我困在神庙里,求生不能,求死不得,只能问一些问题,寻求一些答案。

    “张生?”我呼唤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