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倾诉真心话带来的懊悔要比醉酒还多。张明生审视的目光和微凉的海风让我如梦初醒,我任由他拿过酒杯放在一边,然后低下头,希望干燥的浴巾能将我整个包住。窘迫就像一团粘在我身上的污物,让我既想摆脱,又不想污染他人,只好一动不动地坐着,守卫最小方寸。

    但我还是忍不住偷看。

    张明生正抬头向上看,偶尔眨动睫毛。

    我并不奢求他对我坦诚。毕竟他望着夜空时,眼中无一丝动容。连宇宙都不能让他敞开心扉。年少的他比三十五岁的张明生更有锋芒。我不知道他的复仇计划酝酿到了哪里,又知道了什么,得到了什么证据。

    我只知道,有那么一瞬间,他是需要我的。只是这种需要很有可能在下一秒变成一枚残忍的钉子,企图钉住所有过路的蜻蜓。

    没关系。我想,没关系。

    假如这是新的一生,我们有无数种方法来避免重蹈覆辙,为他的生活让行。

    可我不知道该如何为现在的“我”让行。

    说到底,我只是一段过去而已。

    牺牲于抚潮的年轻,只为了阻止一些还没有发生的灾祸,值不值得?

    我不敢再想。

    一旦犹豫,就永远下不了决定。我想要找到杀害小杨阿姨的真凶,我想搞清楚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而我的老师在其中又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只要我搞清楚这一切,所有谜团都会迎刃而解。至少,我能够心安理得地远走高飞,或者,像神棍说的那样,突然暴病身亡。

    至于张明生现在对我怀有的若有似无的感情和纠缠,只需要一张照片就可以斩断。

    我也仰起头,尽可能地将星空收入眼底,但想到宇宙无边无际,我的心仿佛开始飘浮,继而平静地落定。

    我望着张明生的侧脸,开口道:“张明生,你不是想知道我为什么要救你吗?”

    张明生的目光一下子就扫了过来,像一阵无声的风。

    我有些疲倦,无视他的眼神,伸着胳膊扯过甲板上湿透的外套,在口袋里摸索了一番,掏出一块手表,和一张塑封过的照片。

    我将手表拿在手里,照片则递给了张明生。

    他借着灯光低头去看,几秒过去,脸上的微笑渐渐冰冷,问:“这是谁。”

    “是我,”我望进他的眼睛,视死如归。

    从他加重的呼吸当中,我基本可以猜测出那八年中,张明生恨了我多久。

    看吧,张明生,你的母亲遗弃了你,却在世界的某一个角落拥抱着其他的小孩。他们合影,拥抱,你母亲甚至把照片珍藏。在她离开后,这些仅剩的、垃圾一样的物品,成为你接触她的最后机会。

    而那个孩子,你透过一张朦胧的照片,幻想了许久他长大后的样子,却总是想不清楚,却总是弄不明白。

    在你痛苦挣扎了二十几年,希望有一天亲眼见到你的母亲,能将一切问个清楚时,你突然得知,她早就死了。

    你去飙车,去找死,去让老天爷抉择你的生命走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