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婆婆看着小院儿,不动声色地惊讶这孩子的沉着。十六岁的小姑娘没有花容失色,一边包扎着金三胳膊上骇人的伤口,一边头脑还保持着这份清醒和理智。金婆想自己这两年到底是太自大了,靠行骗偷盗过活一辈子,竟然让小狐狸精从眼皮底下把儿子的心都偷了。

    因金三胳膊受了伤,没法摇撸,又怕那吴公子报官,水路已经不安全,金婆决定弃船走旱路。不知道那吴公子的来头,三个人一刻也没有逗留,趁着夜黑风高把船停到了最近的岸边,只收拾了随身细软,打了个小包袱,下了船,一路沿着人迹罕至的路走,暂住到临河县郊外一处废弃的道观里,打算休息一下。

    夏日多雨,三人刚刚在庙里安顿,就下起蒙蒙细雨。金婆婆想,下小雨倒是个好掩护,趁着金三有伤,可以冒险去临河城里,把事办了。

    歇了片刻,天色在细雨中渐明,但雨还不紧不慢地下着。金婆婆带了斗笠,又让小院儿蒙了网纱,提上油纸伞,对儿子说:“随身的金创药不够,一路不知要行多久才到下一个城镇,我和小院儿去采买些金创药与吃食,或者可以雇个马车,你在这里等着。”

    金三伤口捂着胳膊正疼着,嘴唇泛着白,他本想留下小院儿,又一想自己伤着,母亲有些拳脚,还是让小院儿跟着她安心些,便说:“好。你们快去快回,城里或不太平。”

    小院儿和金婆一路疾走,不多时行至了临河县内。清晨雨中,闹市里也冷冷清清,小院儿看着一切如常的街巷,方缓缓舒一口气:“那个吴公子似乎没有报官。”

    “就算报了官,也不会想到咱们又回到了城里。”金婆狡猾地冷笑着说。

    两人买了金创药,寻了一个包子摊买吃食。包子还没熟,金婆和小院儿坐在包子铺的桌子前等着。有些口渴,小院儿想问问铺子里有没有清粥,金婆婆从腰间递过来一个锡壶,说:“我刚刚喝过,你也喝点水。”

    小院儿没有多想,拧开盖子咕咚咕咚喝了起来。

    等了不多时,包子熟了,小院儿站起身来要去取包子,却觉得眼前一黑,双脚一软,整个人栽倒在了桌子上。

    再醒来时,已经是一天以后。

    京城。

    入夜时分,一辆辆装潢考究的马车纷至沓来,停在一处灯火璀璨的园林门口,汉白玉的石狮子瞪着黑夜,摇曳着烛火的红灯笼上首有一道匾额,上面是名家手书的四个大字:厚山茶叙。

    王孙公子走下车马,三五成群,轻车熟路谈笑着往园林里走。

    这里是帝都有钱有势的男人们的温柔乡。

    厚山园林规模很大,远离市井,风景绝美,亭台楼榭比一般的公侯王府并不逊色。前头四进院子,丝竹管弦不绝于耳,宴饮歌舞彻夜不休,妙龄女子美貌隽秀,绝无一般勾栏里的庸脂俗粉,旖旎春色,美不胜收。

    前头的叙情馆只是前菜,厚山后院的多处院落,才是更不得了的所在。每处典雅韵致的小院皆有一个“院主”,皆是万里挑一的人物。吧

    自古以来,最高等的青楼,仅仅那点床笫之欢是不够看的。厚山茶叙这等地方,是供王孙贵胄谈恋爱的。

    自然,这等销金窟,不是泼天豪富,也无福消受。

    紫竹院的紫云姑娘,是如今厚山最出名的院主。她能够艳名远播,是因为湛王郑澜近来时常造访紫竹院,紫云因此水涨船高。

    世人皆知,湛王郑澜,是当今圣上恒昌帝的第九子,自幼风度不凡,容貌熠丽,在恒昌帝的众多子嗣中,是最丰神俊逸的一位。他年届及冠,府内莫说妻妾,连一个通房也没有,平素只爱眠花宿柳,寻访流莺。

    因不在储君之位,虽自幼天资卓绝,满朝文武只当湛王是个醉爱花阴之下毫无弄权热情的闲散宗室。

    大郑王朝,到恒昌帝已经传位五世,□□横扫九州创下基业,经过太宗高祖文帝苦心经营,一度华夏升平,四海宾服,处处盛世景象。但一个王朝承平日久,往往就走下坡路了,如今世风日下,达官显贵早已经不事正经学问和骑射武功。看上去还算太平的王朝,已经危机四伏。

    郑澜侧坐在紫竹院的窗台,颀长身形着一袭雪色常服,腰间青色玉带精美绝伦,左手上一把满红湘妃竹折扇为他更添一份日月入怀的朗逸。

    不得不说,他是整个帝都所有皇亲国戚公子王孙里,生得最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