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昨夜郑澜已经将小院儿的真实身份和盘托出,甚至恒昌帝也已经默许了这个秘密,并没有追究。但是,此刻的小院儿并不想对李秀蓉说实话,只是为了免去许多不必要的事端和麻烦。况且,她和郑澜马上就要南下,京中的事情,自然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李姑娘说笑了,这事怎么会有假。”小院儿云淡风轻地亲自斟了茶水,递给李秀蓉,抬起眼眸,也试探的看着她。

    李秀蓉一笑,似乎对小院儿的否认并不放在心上,接过了茶,慢悠悠饮一口道:“自幼在京中的世家女中周旋,别的不一定能辨别清楚,身份这事,我断不会出错。”

    小院儿低头,看着越州进贡来的瓷壶出神,揣测着李秀蓉究竟想说什么,轻声问:“是么,何以见得?”

    见她沉默,李秀蓉站起来,故作轻松地笑着说:“其一,世家女子大多娇养闺中,饮食清淡,你却喜欢荤菜。其二,钱大人因太子牵连出了事,世家女儿大多都身负家族荣耀之责,如果我是你,早就到陛下的殿前跪着求情,偏你云淡风轻,我不信真的有人能如此割舍父女亲情,何况是钱大人的独女。”

    小院儿听着李秀蓉说,虽然她已经并不在意身份被揭穿,但是被人当面扯下来面纱,总也是心头滑过一丝难堪。

    李秀蓉拿起桌上曹洞横介的画轴,继续说:“其三,京中不会有世家女,不知道这幅画是我家的镇宅之宝,多少名流造访府上,都是为了一睹这幅画作的真容。哪怕是陛下,数次下榻家舍,每一回命家父取出这幅画,鉴赏一二。而你却似乎并不清楚这幅画的来历。其四,上次凡芸来访,你竟不记得自己的生辰。而世家女儿是最在意生辰的,生辰宴是我们的欢场,每年都要精心准备。”

    小院儿微微蹙眉,那一个“我们”,将李秀蓉和小院儿之间划分出一道隔绝的线。她听出来李秀蓉话语中那一丝作为世家女的自傲,也许李秀蓉不是故意流露出来的,但是此时此刻,小院儿确实感到了一丝自卑。当世家贵女在生辰宴上明争暗斗,觥筹交错的时候,小院儿还在青楼的后厨忙碌不已,只为了能偷得一两口吃的果腹。

    虽是如此想,小院儿面容上却不露出分毫的波澜,依旧沉稳,笑意温柔:“我自幼确实不长在京中,入府以后,惟独将秀蓉你当做闺中唯一的友人。如今殿下与我目下就要南迁,姐姐就来与我说这些道别吗?而或是,仅仅以答谢宫变之时的相救为由,来寻我的是非?”

    李秀蓉脸上露出了骇然和难堪,一句话被小院儿逼到逼仄处,她在说出以上的一二三四的时候,本来怕太过直白而让小院儿羞赧或者心虚,想过一大堆安慰和理解的话。没想到,此时却是她心头爬上了一丝愧疚,但世家女儿从小练就的就是清高自持,她肃然了面容,用讶然掩盖难堪,反问小院儿:“殿下,要南迁?”

    小院儿看着她,意味深长点点头。

    李秀蓉不解,京中早有传闻,郑澜经过宫变,已经掌握了大郑的实权,加上护驾之功,入驻东宫已经板上钉钉。此时小院儿却说他们要南迁,果真放着唾手可得的皇位不要吗。

    “这应当不是陛下的本意吧。南迁……是就藩去往封地吗?在哪里?鄂东还是百越?”李秀蓉再问,她知道郑澜此前一直驻京,恒昌帝只给了他亲王的爵位,却没有给他封地。

    小院儿这次没有即刻回答她,潋滟的眼眸里是清亮的理直气壮,沉默了一息,对李秀蓉说:“我出生和长大的地方,杭南。”

    李秀蓉蓦然一惊,只在心头,忍住不浮现在脸上。真正的钱淑媛是出生在京师的,这一点所有人都知道。小院儿等于变相回答了她的质疑,但也是以此不许她继续质疑下去。

    小院儿察觉到了李秀蓉的尴尬,乘胜追击一般说:“殿下想去一个能让本宫心安的地方,京师到处是明争暗斗,我不喜欢。”

    这是对情敌□□裸的炫耀和宣示,李秀蓉不可能不明白。

    “殿下是怎样英明了然的人,一起长大的县主想必比本宫更加清楚。”小院儿最后补了一句,如江湖高手取人性命之后,还要反身飞出一枚锐利的暗器,以免对方没有彻底断气。

    李秀蓉此时脸上最终浮现出了失落和怅然,她了然于心的事实是,无论小院儿真实的身份是谁,她不是钱淑媛的事情,郑澜早就一清二楚,而即便如此,他依旧愿意为她放下无数人逐鹿征伐的江山,独带着她去富贵温柔乡,坐看云起共度此生。

    小院儿抚了抚鬓发间的发簪,走过去,站在李秀蓉身后,轻抚她的脊背,缓缓柔声仿佛安慰似的说:

    “因我敬佩秀蓉姐姐为人清正,正如安泰所说,不似一般世家贵女势力庸俗,才在心里将你称为姐姐,甚至宫变之时不惜违逆殿下的心意,相救右相大人。姐姐不要辜负我的真心,这世间有许多虚假,无论是身份还是地位,眼见也未必为真,但惟有人的真心才是最为珍贵的。”

    李秀蓉懂得了小院儿的意思,“真心……”她再抬首看向小院儿,去想这个词的意思。

    小院儿笑笑没有说话。

    送走了李秀蓉,小院儿抱着《雪山独钓图》在花厅的秀墩上发呆。郑澜进来的时候,她只是抬头看了一眼,就继续坐在那里想事情。

    郑澜以为小院儿还在想金三,脸上有些不太高兴,用食指的指节敲了一下她的发髻,讥讽她:“爱妃看来还是放不下众多的哥哥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