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三有些怕羞,搪塞说自己要回家赡养老娘,没有钱银,却被铁柱反呛:“你说你没钱谁信啊!再说了临河小户可不就是物美价廉,才名声在外?看你肯定是个生瓜,实在不行哥请客,让你开开眼界……”

    金三本是木讷不善言辞的人,被铁柱等人推推搡搡就踏上了衔板,上了一条画舫。

    这种画舫,于一舟一凤的小户实则不同,是附近有些规模的青楼在船上的分社,船上有歌姬四五人,还有乐师,只不过装潢简陋实在有些上不得台面。船夫们比不得富家子弟,这样的消遣对他们而言已经是奢侈。

    见人上了船,鸨母热情地上来招呼几位,吩咐姑娘们吹拉弹唱,唯一的船夫此刻也是龟公,去给众人斟茶,金三左顾右盼,没有好意思去看这几个女子的容貌。而几个同行的船工,则轻车熟路地落座在狭窄的船坞中,有的甚至已经攀上了姑娘们香滑的肩膀,或者干脆捏住他们的手打情骂俏。

    倒是铁柱一把拉住鸨母,指着角落里的一个女子:

    “这个小娘子漂亮,年芳几何?有没有接过客啊?”铁柱一进来船坞已经变了副垂涎媚笑的嘴脸,此时对鸨母说话也是直来直往。

    金三微微蹙眉,却不经意间瞥了一眼铁柱看上的这个女子。

    这破画舫本就承载着廉价的流莺,此时夜班,灯火也不舍得掌得太明,昏黄的光晕里,金三陡然微微颤抖了一下,下意识超前买了半个脚尖的位置,刚才震动不已的心,才逐渐恢复了平静。

    那一朵花钿胎记,实在是太像,就连眉眼都有几分神似,幸好只是神似,仔细看过去还是比不上那位心尖上难忘的人。

    “哈哈,这位客官可是好眼力,这女子是前日才从牙子手里买的清倌,据说以前是有钱人家的大小姐,这是家里出事,才落难了。”

    铁柱闻听此言,眼珠子都瞪了出来,早就把旁边一同上船的几个同伴忘到了脑后。但他到底只是一个船工,囊中羞涩,于是和鸨母很没有遮掩地讨价还价起来。

    这朵描着花钿的女子似乎从未经历过此等羞辱,一双大眼睛里翻滚着泪水。又似乎此前被船上的鸨母或龟公教训过,竟然不敢当众落泪。

    金三暗自摇摇头,如此软弱无助的性子,也不像她。她是无论何种境地,都沉着稳定地思索对策和出路的那种人。真的落入险境,即便认命,也不会委屈得哭泣。

    鸨母和铁柱争论不休,显然一时鸨母凭着手上的奇货可居占了上风,而铁柱掏出了钱袋子在做最后的挣扎。

    铁柱是那种最腌臜的船工,一身汗臭酒气,和这破败廉价的画舫相得益彰,金三看到那个女子果然最后忍不住嘤嘤哭起来。

    “哭什么哭?惹得客官不喜,即刻将你装麻袋扔到运河里喂鱼。”龟公见小娘子吧嗒吧嗒落泪,并没有一丝怜香惜玉的意思,只关心今夜的进账。

    被唬住的女子竟然将目光投向了金三——这个在一众船工中,还显得稍微那么体面一点的男人,至少因为只是乘船赶路,他不必干船上的体力活,因而身上还没有那么臭气熏天。

    一阵水浪,让画舫跟着摇动一下,烛光也跟着一晃,一抹微不足道的明亮恰在那女子脸上一晃而过,然而金三很巧合地看到了她整个面容。

    金三一怔,仿佛被什么东西击中了一般。

    鸨母是敲一下头顶脚底板也会响的人精,她这才发现悭吝的铁柱身边还站着一个体面一些的客人,于是上前堆笑:“既然是同来的君子,也可结对梳笼我这雏凤女儿。二龙戏珠,自然价钱也可以商量。”

    金三只是愣住看着那女子额头上的花钿出身,鸨母再向金三进一步:“客官您可擦亮眼睛看看,我这女儿额头上的花钿,可不是描上去的,而是天生如此。这样的美人,别说这运河上,哪怕翻遍整个临河,也是找不出的,既然今日上船,就是与客官有缘。月老牵线,可不要辜负良辰美景,何况处子破瓜,是可保财运命数的吉利事,落红见喜……”

    鸨母巴拉巴拉说着一些不知廉耻的推销的言辞,金三只是听到“天生如此”四个字的时候,觉得头脑一阵轰鸣,鸨子后面的话,他竟是听不清楚了。

    “这个娘子,多少钱?我要了。”

    上船后就一直沉默不语的金三辅一开腔,就让船楼里一下沉默,仿佛往一树叽叽喳喳乱叫的鸟群里丢了一粒石头,让同来的另外几个船工,一下子禁声,也放下他们手里捏着的流莺的小手,朝着金三看了过来。

    倒是铁柱嬉笑:“嘿,兄弟我可是你的领路人,怎么还半路截胡呢?就算两个人一起上,也得哥哥我先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