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着曲折曼回的廊道迈步,手里拿着一叠奏章,那是天子批复过的政务,需下传处置。

    范质一身紫服,姿仪端正,然而脸色生硬,神情沈肃,分外威严。年近四十,范质也越发透着些“老古板”的气质,又抑或是身居高位,分执相权的缘故,使得他对自己立人行事有更多的约束与要求。

    脚步显得有些匆急,步步生风,带动衣袂,就如范质向来偏急的性格一般,惹得伴其侧,王溥得亦步亦趋地跟着。比起范质,王溥的气度看起来,则明显有活力多了,青年俊士,不外如此。

    瞥着身边的绯袍青年,范质心里也难免有些羡慕与嫉妒的情绪。他自后唐年间入仕,在这乱世变迁中,历三朝六代,直到碰到刘承祐,才得以厚积薄发,驭文执政,撰史修法,挥洒其能。及居相位,人生抱负,才得以初现。

    而王溥,未到而立之年,遇制举则进士及第,若非有王朴,必是状元。入仕便逢明君,为近臣,常议军国大事。朝廷才士渐多,少壮之臣崛起,但王溥比起其他人,起点明显高了一大步。

    见王溥跟得有些局促,范质放慢了脚步,想了想,说道:“齐物,陛下向来重视你之才干,佛寺监察条制,我看就劳你多多费心了,老夫为辅。”

    听范质这么讲,王溥有些不解,拱手表示谦逊道:“有相公在,下官岂敢用事。《大汉刑统》尚且出于相公之手,区区条制......”

    不待王溥说完,范质接话道:“你也知区区条制,耗费不了多少精力,只需对症下药,因情制宜,考虑周全即可。”

    顿了一下,范质又道:“‘灭佛’之事,持续不了多久,即将收尾。此事乃陛下与朝廷大计,必定不能有始无终,而此后妥善收场,便在这一份规范条制的基础上。此番灭佛,上下尽力者,皆是追随陛下的忠敢之臣,陛下这是欲让你我也出一份力。然而老夫却也知晓,陛下更想熬炼你的资历......”

    “相公是否过虑了?”闻其言,王溥嘴角仍挂着一道温和笑容。他的话,翻译过来就是,范相公你也许想多了!

    “齐物入朝有两年了吧!”见状,范质突然转变话题。

    王溥点头,两眼分外清明:“乾祐元年中秋制举,而今正两年有余!”

    停下脚步,同王溥于宫苑内一角亭暂坐,范质遥望重重宫闱,说道:“而今朝廷,老臣隐退,权归中枢,诸部司职位,*****仍众。陛下御临以来,锐意进取,厉行革兴,选贤举能,你我皆在此列。这两年制、常举,虽然也选拔了一些人才,但相较于朝中的情况,仍属后继乏人。这些情况,以你王齐物的见识眼光,想必也能看出几分吧。”

    “老夫作为旁观者,也能看出来,陛下对你王齐物,是寄予厚望的。假以时日,政事堂必有你一方席位......”

    一番论谈,让王溥沉默了一阵,尔后方缓缓起身,朝范质郑一礼:“下官多谢相公教诲!”

    旋即,又朝向崇政殿方向,郑重一拜。

    范质这番说辞,看起来,倒是有点为了撂事与王溥,而作忽悠的意味......

    见王溥的反应,范质捋须,生硬的面庞上,多出了一道笑容,一副“孺子可教”的表情。

    闲谈几许,范质当先,返政事堂而去,而今的范相公,已成为政事堂中的骨干之臣,肩挑时务,权柄日重,威望渐隆。

    ......

    秋去冬来,随着天气渐凉,动物收起了爪牙,朝廷也渐息大政,前后持续了四个月的“整佛治法”,在乾祐三年冬至日这一天,由皇帝下诏,中枢宣发,正式结束。

    在这场名整饬、实灭佛的运动中,共废置堕毁大小佛寺计三万三千七百三十所,释放丁口约以二十三万人,另缉捕查究犯法忘逸之淄徒七千余人,仅各地上报,收缴土地七百六十余万亩。

    至于财货、粮食之类,看得着的眼前利益,则更丰富。作为这场饕餮盛宴中占大头着,输往东京的铜料便有上千万斤,至于金银、钱粮更是无算,总之是肥了一波,陆续输入东京的巨大灭佛红利,早已让一干朝臣安心了。虽然,总少不了人闲言碎语,把“暴政”、“苛举”拿来说事,为此,武德司已教彼辈做人了。

    此变之后,大汉全国寺院,仅余三千余座,系籍僧尼不足六万,大汉佛宗发展,遭到重创。

    当然,巨大的收益背后,没能避免祸患。在这数月之中,诸道州共生民乱四十余起,民乱虽分大小,然地方将吏平乱亦有效率高低,手段差异,与乱之民死伤逾两万。并且河南之地,有不少僧尼偷偷逃亡南唐、荆南避难,虽然朝廷及时发令遣兵拦截,仍旧造成了不小的人口流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