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勇一路避让着行人,很快便来到连山镇南大街上。

    此时南大街出口处的街道上已经架起了一根横木,长度正好堵住了整个街口。从横木的质地上来看,像是一颗细长的银杏树,只是简单地砍掉了树顶的枝桠,有些地方甚至还残留着一些细小枝条,加上树木两头不规整的刀斧痕迹,让整个“关卡”看起来简陋而粗糙。

    对于军队来讲,是不是精致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怎么样才能做到简单、快速和有效。像这种设立关卡的事情,虎翼卫自然是驾轻就熟,在堵住街口的同时,早已经从边上的店铺里借来了桌椅放在边上。而那位年轻的风军侯,此时正坐在桌子后面的太师椅上,眯着眼睛打量着闹哄哄聚集在关卡前的商旅们,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商旅们的情绪有些激动,但却没有人敢上前说话,都只是站在一边互相交头接耳,想必是在商议着怎么样才能让这几位大爷早点放自己走。对于商人们来讲,货物多放一天,就意味着利润减少一些,风险多增加一些。

    人群慢慢聚集过来,越来越多的连山镇镇民朝着南大街涌来,很快就堵满了半条街道。只见街口的关卡边上,一辆驴车翻到在路面上,拉车的毛驴也一起倒在地上,还在不停地瞪着蹄子想要爬起来,满地被踩得稀烂的白菜和蹲在地上低声哭泣的中年车夫,向后面来到的人叙说着刚才到底发生了些什么。

    中年车夫衣衫褴褛,一脸的风霜之色,拿着赶驴鞭子的右手黝黑而粗糙,上边布满了老茧和裂痕,同样黝黑粗糙的左手,正把最后一颗完整的白菜抱在怀中不放,仰头可怜巴巴地看着站在面前的黑甲军士,口中喃喃自语着自己都听不懂的话语。

    黑甲军士脸上露出不忍之色,却又不敢违抗军令,犹豫了片刻之后,发现身后的上司并没有说任何话语,无奈之下只能蹲下去,伸手想要把最后那颗白菜从中年车夫怀中抢过来的时候,却听到一个苍老的声音喊道:“住手,你给我住手,真是岂有此理,岂有此理?尔等身为军兵士卒,理应在沙场与敌作战才是,却如何要跑到我连山镇来祸害百姓?我大楚承平千年,如今圣君在位,天下太平,百姓安居乐业,怎容得尔等恣意猖狂,咳……”

    苍老的声音并不响亮,但却说得铿锵有力,丝毫没有畏惧的意思。可能是说得有些急了,一时间喘不过气,便开始不停地咳嗽起来。

    黑甲军士不由楞了一下,自从自己几人在街道口处设立关卡之后,来往商旅被阻,却都只敢躲在一边看热闹,一副希望别人出头的样子,倒是让自己几人有些看不起。当下抬头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只见一个中年男子扶着一个满头白发的老人,正沿着大街慢慢朝街口走来,一边走一边咳嗽着,中年男子不停地给他捶背顺气。

    老者却并没有因为自己的咳嗽而停下来,依旧拄着拐杖努力快步朝关卡走来,所过之处的人群纷纷让道,更有连山镇的镇民躬身施礼,口中却低声说着:“老镇长(注1)您可要保重身体,这些人虽然欺人太甚,但是气坏了您的身子可不值得……”

    此时老者已经走到那名黑甲军士面前,慢慢站直了身体,看着满地踩得稀烂的白菜,目中露出痛心的神色,一把推开了一直扶着他的中年男子,仰头看着眼前的年轻士兵道:“这就是我大楚的士兵吗?不去御敌剿匪,反而来祸害良善百姓,却是何道理?”

    老者身形消瘦,长相清癯,满脸皱纹如同刀劈斧凿一般,原本慈祥和蔼的眼睛,却因为焦急和气愤而显得有些凌厉。虽然身高还不到黑甲军士的下巴处,却抬头直直地盯着黑甲军士的眼睛,丝毫没有退缩害怕的意思。

    黑甲军士脸上毫无表情,但是眼中却明显闪过一丝轻松之色,他原本就不想做这种欺负百姓的事情,但是军令如山,让他不得不违心去推翻驴车,并且一个白菜接一个白菜地去踩烂了检查。

    眼前的老者看起来风烛残年,说一句话还要喘三口气,说不定黑甲军士吹一口气,都能把老者吹倒在地上。但是老者身上透露出来刚正不阿的气息,和眼中愤怒伤痛之色,却让黑甲军士不敢与他对视,下意识地挪开眼神看向风军侯,等待上司的命令。

    此时韩勇已经来到南街街口,却被拥挤的人群堵在外面进不去,他已经听到老镇长用苍老的声音质问着军士,心中不由焦急万分。老镇长为人正直,不管是谁来到连山镇做生意,如果受人蒙骗或者被人欺负,他都会秉公处理,绝不偏袒任何一方,若是镇民受到欺负,他更是会带头站出来带领大家讨回公道,绝不会因为担心自身安危而退缩分毫,因此极受来往商旅以及镇民们的尊敬。

    但是此次带队的风军侯却不是一般人物,而是出身于大楚最为上层的世家大族,恐怕不会给老镇长任何面子。就算抛开身份不谈,在街口设立关卡搜查往来商旅,却是大将军亲自颁下军令,凡是有阻挠者,一概按谋反论处。

    以老镇长现在这副样子,风军侯完全可以拿着鸡毛当令箭,先给他扣上一个妨碍紧急军务的帽子,然后拿下砍了再说,就算时候闹出什么事情来,以他的身份地位,大可以推个一干二净,自然会有替罪羊出头来领罪。

    心急之下,韩勇直接把马匹系在路边的枫树上,然后拼命拨开人群往前挤去,想要抢在风军侯发作之前把老镇长拉下来。韩勇年纪尚幼时父亲便已经去世,韩大娘一个人带着两个孩子过日子着实不便,没少受到老镇长的关照,因此心中一直把老镇长当成爷爷一般,绝对不肯眼睁睁地看着他出事。

    眼看着韩勇快要挤到跟前,一直端坐不动的风军侯突然站了起来,缓步走到老镇长面前,冷冷地盯着老人的看了良久。老人一样不肯退缩,拄着拐杖颤巍巍地站在风军侯面前,寸步不让。

    就在大家屏息吸气,满脸紧张地看着街道中对峙的二人时,风军侯突然拱手施礼后笑着说道:“您老定然是赵镇长了?晚辈风仪,草字子凡,来自京师风家。赵镇长的名声,晚辈在京师就曾不止一次听说过,曾经有过数名御史因为您的刚正不阿而举荐过您,希望您能够去京师为官,但是您一直舍不得离开家乡,便婉言推拒了。想不到今日一见,才知闻名不如见面啊!”

    “些许虚名,何足贵人挂齿。”老人并没有因为风仪的话而有丝毫自得,一脸不动声色地说道,“老朽不才,也曾熟读过《楚律》,知道我大楚律法规定,非战乱期间,军队不得进驻地方乡镇,更不得干涉地方政务,违者以谋反论处。”

    说到这里,老人转身指着满地的烂白菜和翻在一边的驴车道:“贵人身份高贵,见多识广,想必对《楚律》的熟悉程度,自然远超我等升斗小民,却不知您现在的所作所为,是否已经违反了《楚律》中的律法?”

    风仪的眉头一扬,眼中已经露出一丝不悦之色,原本以为自己点明身份,不但是来自京师的贵人,更是连当年御史举荐与他的事情都知道,自然不是普通世家可比,希望这老头能够知难而退,不要闹得大家都不愉快。

    却不成想这老头就像是茅坑里的石头,居然和自己谈起律法来。他难道不知道所谓的律法,对自己这样的世家大族是没有丝毫效力的吗?既然给脸不要脸,那自己就没有什么好客气的了,反正大将军已经说得明白,胆敢阻拦者,都先抓起来再说。

    想到这里,风仪的脸色不变,眼神却渐渐变得阴冷起来,冷笑着说道:“老镇长,晚辈只是军中的一个大老粗,斗大的字也不认识一箩筐,哪里能够看得明白《楚律》?我只知道大将军下令,封锁连山镇方圆三百里内所有市集,凡是过往商旅一概需要检查后才可放行,若是有人胆敢阻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