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决定要与齐人打一场阵战,那么也就没必要赶在天亮前埋伏在临淄城外了。但埋伏是一回事,隔绝又是另外一回事。骑士并不需要划桨,因此当步卒沉沉睡去时,一队骑兵正趁着夜色逼向临淄城,他们要做的是隔绝临淄的内外交通。

    临淄城三十里外就有乡里,夜间骑兵奔过,闾内的狗不断狂吠。一犬吠影、百犬吠声,一刻钟不到,运河以北各里的狗全都大叫起来。以齐国乡里之制,里有里尉、游有游宗,可惜夜色苍苍,里尉游宗即便起来了,对外面的异常也是束手无策。

    不过骑兵过后,犬吠逐渐逐渐消停,夜色下大地白茫茫一片,似乎什么也没有发生过。而在临淄城内,宴飨早已结束,乐舞也不闻声,偌大的都城只有城北、城中的纺织工坊传来些许机杼声,这之外,就是城头每隔半个时辰打更的声音。

    西南小城的王宫正寝,齐王田建正进入了一个美梦。梦里楚王不计前嫌,与他欢笑如常,两人乘坐巨大的楚国海舟出海寻找蓬莱仙山。仙气环绕的蓬莱得闻两人前往,竟用七色彩虹在半空间架了一道桥,婀娜多姿的蓬莱仙子含笑将两人迎上彩桥,就要请至蓬莱仙宫。

    远看那蓬莱仙宫越来越近,可两人却怎么也飞不过去。正焦急间,谁想身边的楚王突然狰狞拔剑,质问自己为何把可嘉许给了秦人。拔剑责问也就算了,最可怕的事情是脚下不知为何突然踏空,自己大叫着坠入了深渊……

    “救寡人、救寡人、救寡人……”田建在睡梦中挣扎,嘴上禁不住喊出声来。他身边的丽妃睡的很轻,轻到他才喊了两句就惊醒了。

    “大王?大王?!大王!”丽妃急忙抓住田建的手呼喊,这时候外面伺候的寺人宫女急急点亮了灯烛,等候室内的召唤。

    “大王……”丽妃呼唤了一会,田建终于从梦中醒了。他双目无神的瞪着屋顶好一会才道:“楚王不救寡人、楚王不救寡人。”

    “大王何谓?”丽妃不解田建的梦境,不明白他为何说楚王不救自己。

    “几时了?”田建抹了把汗。昨日睡前他特意前往母后灵位前祷告,他对楚国食言,有违母后教导的‘与诸侯有信’,没想到晚上竟然坐了这样的梦。

    “几时了?”丽妃也不知道几时,只能问室外的寺人。

    “禀大王丽妃,此时朏明刚过。”是正僕曾泉的声音,他就睡在外间,随时伺候。

    “朏明了。”丽妃又帮田建擦汗,外面天寒,屋内炭火烧的正热。“大王再睡片刻。”

    “天亮否?”田建喘气了一声,再度问道。

    “禀大王,天未曾亮,天亮或需旦明。”正僕曾泉的耳朵很灵,不等丽妃再问就答话了。

    二月应该算是早春,黑夜白天各半,白日八个时辰,晚上八个时辰,天亮在朏明旦明之间。现在应该是一天中最黑暗的时刻,星月都已落下了,太阳却还没有出来。白茫茫的大地变成黑沉沉一片,不说几十米外,就是几米外也看不见人。这时候大市内倒是灯火通明,虽未开市,但坐贾们已经在清扫铺位、整理货物,他们必须在开始市前准备好一切。

    “见过……见过大夫!”一片黑暗的临淄城头,尚未熄灭的燎火下,都大夫田扬这几天开始巡城。他也是上个月朝议后才任都大夫的,职责是管理临淄,统辖五万都卒。

    “免礼。”守城的士卒看上去精神抖擞,可衣裳上的酒味浓烈,他嗅着了,可恍若未觉。待走了一段,他才问向身侧的军帅田麟:“夜间士卒寒否?”

    齐军五十人为一小戎,两百人为一卒,两千人为一旅,一万人为一军。这种编制与民户的编制是一致的。临淄五万多户,除去不能征召的,一户出一卒,恰好是五万人。五万人五军,五名军帅,一名军帅驻防一面城墙,剩余一军为后军。另外五万执戟之士只守西南小城。

    “禀都大夫,末将治军不严。”都是聪明人,田鳞知道田扬为何会这么问,不免有些不安。

    “士卒若因夜寒而饮酒,当加衣增絮,若是为饮而饮……”田扬委婉,加上刚任都大夫不久,说话常常是点到为止,让属下自己琢磨。

    “末将今日便给士卒加衣增絮。”田鳞忙道。士卒为何饮酒他并不知情,他只是希望此事不要影响自己的官职,得一个治军不严的名声。

    “善。”田扬微笑着点头,“军帅以为楚军可至临淄否?”

    “这,”昨夜田鳞与其余几个军帅也听说楚国舟师出了琅琊港,但要说楚国舟师会出现在临淄城下,他是怎么也不相信的。他不相信,其余四名军帅也不相信。东海茫茫,不说冬日,就是春夏时节也是波涛汹涌,想绕过即墨南岸至即墨北岸,这绝无可能。

    不过看田扬的意思显然不同意这点,田鳞欲言又止,改口道:“楚军既至临淄,亦不胜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