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云:

    早生华发偏多情,心恨黄巢业微行;总是驱狼吞虎策,缘何义气劣朝廷?

    但说那晁盖十分好客,看他义气,十分推拒不得,庭院里摆开酒筵,一边命庄客严密打探县城里情形,当夜微微熏醉,不曾见有事发。

    翌日一早,这晁盖又命人摆开酒筵,再请赵楚入席,酒方三巡,迎头飞奔来个庄客,立庭叫道:“本不敢搅扰主人性质,那县城里两个公干,携十数在班衙役往庄内来。”

    晁盖大吃一惊,忙看赵楚,见他坦然自若饮酒,心下敬佩,又得吴用暗示,乃教庄客:“伺候好酒肉,却休趁早摆上,这两个倒不曾折了义气,只毕竟事关重大,不得不防他。教院丁庄客齐备器械,但见一言不合,一起杀出便是,不可坠大郎险境之中。”

    在座诸人,心内均有算计,便是刘唐这等人物,虽埋怨赵楚此来甚不为周到,暂且也只得按捺,跳起来绰刀叫道:“哥哥,甚么时候,也来分说这许多?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只请哥哥在此安坐,待小弟迎头截住,好杀他个片甲不留。”

    晁盖忙要劝阻,吴用勃然作色喝道:“你这厮,我等失陷,晁大哥祖业毁于一旦是小,若教那衙门里起疑,点兵马来困,赵大郎一身安危系者诸多,倘若一时有失,江湖里怎生教晁大哥为人?小生之见,此必定县城里时文彬猜知水泊外大战,一时顾及不得县城,因此教那两个外出作些模样而已,这等奸胥猾吏,倘若不愿,那时文彬也奈他无何,此来无非如今东平府事多,只图打些秋风而已,莫可大惊小怪。”

    刘唐十分听命与他,只好将朴刀弃了,又往公孙胜瞧来。

    公孙胜本闻此讯,也是大吃一惊,他本不是个清心寡欲的道者,查察人心颇有心得,初时便有猜想,暗道若非这赵大郎刻意引官府来,必然便是那官府里人连日禁出十分苦闷,因此要来晁盖庄上撒火,而后吴用一番言语,心内确实了如此,便也来劝。

    只看这公孙道人,本他是个江湖里云游的,性情乖戾,偏生不是个自在人,闻听得江州蔡九生辰纲昨年为人所劫,心下便动,暗暗探查路径,终尔有七星聚义之事。然则却教个贸然的客,生生将中折断,当时众人无计,这四个归来,提心吊胆不提,又教梁山泊里一遭,将官府里眼光都引了去,因此风声渐缓,正商议彼此照应。如今眼看刘唐误事将起,他明知这等粗豪汉子,面子上倒好奉承他,却未必真个当了了得,也知倘若只这智多星一个呵斥,晁盖倘若发作不得,果然坏事。

    当时将个刘唐,轻轻按住臂膀里一处大筋,微微一顿,便在长凳上坐了。

    那刘唐骇然吃惊,他本是落魄江湖里粗汉,杀人放火只看手段高强。如今投来东溪村,先番便看那文绉绉吴用将个铜锤使得端得好处,又这清清瘦瘦道人,竟也臂膀里只这一按,便似万钧力气,尽都如水泄了,明知本领高强,当时不敢发作,只是口子上不忿。

    这公孙胜便笑道:“刘唐兄弟一条好汉,留有用之身,不怕来日不做好大事来,何必与他衙门里一干勾当来事?贫道自知以你这等汉子,抛却性命本是寻常,只是不曾想,此处既有晁大哥祖业,又有赵大郎孤身而来,两厢里,只若误却一处,便是你这兄弟去了,也能心安?”

    刘唐霍然不忿,叫道:“他甚么能耐,敢吃住俺三拳两脚?一柄朴刀在手,来一个,便一个,来一双,赚却去!”

    公孙胜赞道:“刘唐兄弟真好汉子,只若就此杀散他三五十人衙役并着步厢军,晁大哥与学究两个,往后何处漂泊去也?古人也知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刘唐兄弟好义气,便是诚然不得不如此,宁教他二位,也如你我一般?”

    刘唐方默然,只是恨道:“便是这官府里贼,一次来,一次搜刮,便是花石纲祸事,诚然如此而已,晁大哥钱财,也非老天赠来,何必为他龌龊!”

    晁盖笑道:“将些钱财,买来这一处众弟兄闲时聚所,倒也不必在意。晁盖只无它求,平生但有弟兄饮酒作乐,便是人间美事——既是衙门里来人,想必非是路过来取些酒吃,便是有官司行文,这个却不必忧心,倘若果然有些不妙处,倒有一位好弟兄,必然早早设法通报。虽是好心未必堪用,然则毕竟是个人情。刘唐,你却是个莽汉子,一言不合,说出不应景的话来,那朱仝雷横,均是人外之人,休教起疑心,便你侧陪了大郎,内堂里安坐些许。只若外头果然有些了不起的发作,休管那许多,送了大郎自后山处去。”

    刘唐拿眼来看赵楚,赵楚只是笑,并不道个言语。

    便他要走,那吴用笑道:“晁大哥此一番算计,本是极好的,只是前番那雷横来,便在哥哥处见刘唐过。此番他两个倘若吃那时文彬晦气,却要在乡下糊弄捉些良家往牢狱里抵挡,问起刘唐,哥哥甚么解说?若在时,这酒席上,何不见他?若不在,正好如今这东平府里到处兵荒马乱,胆敢外出,甚么说头?倒是小生的看,不若公孙道长文物兼资,十分有主见,请他陪了赵大郎后堂里安坐,便是刘唐有些鲁莽,想有哥哥在,不敢造次。”

    晁盖大喜:“便依学究。”回头来又说予赵楚,“一番变故,不曾料及,大郎休怪最好,待将那两个打发,便来赔罪吃酒——这两个,倒平日里许多结交,大与寻常官府里的不同,毕竟大郎身负干系重大,却不可教外人叨扰,意下如何?”

    赵楚道:“便依晁大哥计较——只这酒筵,眼见撤不得许多,那衙门里一路行来,这般天气,定然有难耐口渴的,一头撞入后厨里,教他胡乱有人说起,十分不妙,我这两个弟兄,这一个十分有些名头,画影图形里也有他一个,却这个,机敏伶俐,一身好拳脚,颇通屈伸,正好在此接应。”

    晁盖十分欢悦,两厢计较方定,亲将赵楚并了公孙胜三个送入后堂里,自家整束衣物,又教庄客们利刃贴身藏了,他却与吴用四人相对而坐,饮酒吃喝不提。

    果不片刻,外头人喊马嘶,有人高声叫道:“保正可在?”

    又一个道:“都头何必一处吃气,却来叨扰保正哥哥?只消荒郊野外,寻他三五个无甚家业的抵罪,只不至于死,关押三五月,只待平复那一伙人马,上头自有明断,你我也不是造孽,如何不好?每番都来叨扰,十分不安。”

    院内晁盖一声长笑,亲往开将门,大笑道:“两位都头十分见外,何必这些许便许多心思?一处来往,便是个弟兄,不必见外,正好四处无可去的,整日与几个弟兄吃酒,两位都头引这许多弟兄来庄上,平添那许多热闹?往后倘若出城,定须来庄上,也教闲人们好生看了,莫道晁盖蛮横,四处都惹人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