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手间没什么人,段馥在里面的镜子面前停了停,仔细看自己的肚子。

    这个地方还是平平坦坦,看不出已经生根发芽,段馥对此没有概念,他只能从经验去推断,再过两个月,可能会凸起来一点,再过四个月,就会有个圆圆的球。听说生小孩很痛,他暂时想象不到是个怎样的痛,但是他本来也不是那种会未雨绸缪的人,有一天算一天罢了,至少在当下,他还是觉得很满足。

    毕竟在此之前不要说自己的孩子,他连个家都没有,段修雅说过,等到他年老色衰不能挣钱,就要把他赶出去了,他住的地方不是家,是个暂时关住他的笼子。

    低头摸摸还没有任何特征的肚子,他想起来孟鹤还在外面等他,冰淇淋很快会化掉,就准备出去。一抬头才发现身后无声无息地出现了一个男人,吓得他一个转身,正好迎上抵在额头的枪口。

    男人显然有备而来:“认识这是什么吧?”

    段馥不敢说话,生怕发出声音会激怒他,男人看他知道害怕,就拉着他转了个身,用枪抵住他后背,“从后面出去,按我说的走。”

    一路上很多行人,但是段馥不敢向他们求救,他走得稍微慢点就会被枪用力怼一下,他不敢想自己出声了会怎么样。男人始终稳稳地抬着枪,把他带到了游乐园后面的出口,已经有两辆车等着,他示意同伴打开车门,把段馥推了进去。

    段馥听到他问副驾驶上的男人:“宿先生,人找到了,下一步怎么做?”

    段馥只在被逮到的时候远远看了一眼宿未明的样子,一个穿便装的瘦高男人,长相在后视镜里一闪而过,随即低头看手机,声音冷淡:“把他先带回去关起来,通知段修雅那边,人找到了。”

    他吩咐下去怎么处理,就没再露面,甚至看都不看段馥一眼。手下人看得出来段馥不是什么贵客,甚至有点戴罪之身的性质,处事也怠慢了,把段馥的手机当场砸烂,手机卡掰两半。原本晴朗的天淅淅沥沥下起小雨,也没人打个伞,段馥被推搡着押进宿家宅子里,只觉得里面灯光昏暗,透出一股腐朽的气味来,然而这不仅仅是阴雨天的潮湿所导致的。

    “我衣服湿了。”他硬着头皮问佣人,“有没有能换的?”

    段馥在外面待了一年,也不是什么娇贵人,但是现在他身体状况特殊,孟鹤叮嘱过他万万不能生病。宿未明应该是受段修雅所托来找他的,虽然态度不客气,但也不至于苛待。佣人果然听了他的话去找衣服了。只是不知道从哪儿找来的旧睡衣,款式很老,还有系带,起码是十年前流行的东西。上面皱皱巴巴铺满褶子,也不知道在哪里堆成一团临时翻出来的。最让人隔应的是下摆一大块显眼的黑色污渍,由深到浅,上面还有斑点状的溅射,他询问佣人,对方根本没有给他换的意思,就说是宿未明要他穿的,也只能将就穿。

    衣服一上身,那种刚进宅子里的腐朽气味又灌满鼻腔。段馥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但是眼下没得换,只好安慰自己,可能是衣服没拿出去晒发霉。想到这里,他又想到孟鹤,以前他们出门也有不带伞淋雨的时候,孟鹤把自己的外套给他盖着,飞跑回家里,等到雨停了,就把换下来的湿衣服洗干净晾在小小的阳台上。晒过太阳的衣服被子很好闻,让他有种暖融融的联觉。

    孟鹤他们现在大概已经发现他不见了。

    段馥试着开卧室门,居然没上锁,但是门口等着一位低眉顺眼的女佣,正是给他拿衣服的人,他以为这女佣要赶他回去,女佣却说:“您可以出来走走,只要不出宅子就好。”

    废话,想也知道他不可能逃得出去。段馥只好说:“谢谢。”

    他在走廊溜达了一遍,女佣一直如影随形地跟着,让他隐隐有些不安,没看到宿未明,身后大卧室的门却开了。一个陌生的老迈声音迟疑道:“北里?”

    不是叫自己的,大概是叫佣人吧。段馥没搭理,心想女佣会去看的,不关自己的事,自顾自的往前走。身后这人却一直游魂一样踉踉跄跄地跟着,在后面嘀嘀咕咕他听不懂的话:“你回来了,你没死,我就知道你是装的,你就喜欢装……”

    “这么多年都没梦到过你,你果然没死……”

    “我都叫人把你东西全烧了,你还隔三差五翻出来扔到我房间……装神弄鬼?跟我玩这些伎俩。”

    “你这些年过得很快活吧,看着我生病,瘫床上不能动……你给我站住!反了你了!”

    这话恰好戳中段馥心事,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怀疑这就是几十年之后老了的段修雅,不由驻足。身后的男人疾步上前,按着他的肩膀一把转过来,手抓得他发痛。

    “你——你不是北里?”

    段馥看到他的脸,心里一惊——这间宅子的阴郁古怪似乎一下就找到了答案,眼前的男人看上去比宿未明老了几十岁,皱纹满面,头发半白,全无普通老人家的雍和从容,整张脸上又惊又怒,抽搐的肉皮绞在一起狰狞可怖。他抓紧段馥的肩膀,嗓音嘶哑:“这衣服谁给你的?谁让你穿的?”

    “你放开!”段馥使劲推开他,“你干什么?别碰我!”他想找女佣帮忙,却发现一直跟着自己的女佣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