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蛰没有孟鹤那么好脾气,他也不可能给段馥讲故事哄他睡觉,而是采取了一种能称得上莽撞的战术——管,干,完。意思就是,管你能不能搞明白,干就完了。

    他除了咖啡馆的工作还有个兼职,段馥好不容易有个周末,硬被他拉起来洗漱,坐在自行车后座上,几次险些被坑坑洼洼的地面硌得摔下来,才终于到地方。

    凌晨五点,破败的福利院后门亮起了灯,停了几辆卸货的大卡车,韩蛰让段馥在旁边等着,他自己换了身制服,跟几个工人一起搬东西。卡车里是大堆大堆便宜又不易腐坏的蔬菜,白菜,土豆,萝卜之类,最小的货车货厢是冷冻室,里面放的冻肉和鱼也没塞满,他们把东西搬进去的时候,两个开门接应的工作人员边打哈欠边百无聊赖地看着。段馥想起来了,这种地方自己也待过。

    “福利院的存在不是为了鼓励人们抛弃孩子”这句话是人都懂,但不妨碍每年福利院都会迎接大量的弃婴,前些年重男轻女,女弃婴居多,也有不少健康的,尚且存在被领养的希望。这几年被抛弃的大多是残疾婴儿,来领养的人也少了,福利院也透出一股沉沉的死气。最显然的就是人的精气神,没有哪个地方的工作人员会这么倦怠无望。段馥有种被同化的感觉,坐在旁边的石墩上,全身发冷。

    韩蛰把衣服一脱,冒着热气的制服外套就披在他身上,里面只剩个白背心,后面被划破了一个口子,汗水粘得整块布料都贴在身上,勾勒出结实的肌肉块和用力时后背的岬骨。有个年纪大的工人搬箱子没站稳差点摔,韩蛰在旁边一手就给他托上去了,他道过谢,不无羡慕地看着韩蛰:“年轻真好。”

    “叔,你这就夸张了。”

    “我说真的!我像你这个年纪,我也力气多得用不完。”

    这个插曲打破了沉闷的空气,几个年纪相仿的工人开始在搬运间隙聊家常,韩蛰帮了一把的男人也解开外套拉链,到底不比年轻人,没敢脱,怕受凉,露出的白背心已经快成了破布条,还舍不得换。他的皮肤一看就知道是重体力工作者才会有的,比孟鹤还黑了两个色号,而且粗糙干枯,只有衣服遮到的地方稍微白点,分界十分明显。他说:“我闺女争气,就是儿子不行,要不我也不来干这个,年纪大了拼不过。”

    其他几人打开话头,深表赞同。段馥听着都是陌生的名词,但听了几句也能听明白,本市好的中学都是私立,老师严格,师资也好,但是收费不便宜,补课更是拿钱往水里砸也不一定见到起色。不是每个孩子都适合念书,但是大多数孩子的家庭都指望他们念书念出个名堂改善处境,所以他们累死累活也得供下去。

    段馥想到段修雅口口声声说养育自己花了多少钱,到头来连个正经学校都不肯让他去,可见别说情情爱爱,最开始的父慈子孝都是装的,只觉得后背更冷了。

    “你说咱过成这样了,咋能让孩子也这样。”

    “就是,这把年纪谁不是为了小孩。”

    韩蛰笑道:“我可不惦记这些虚的,我连老婆都讨不到,把自己养活就行。”

    旁边人语重心长:“要不说你年轻,过个两年不用多,就羡慕人家老婆孩子的好处了。再说你不是也有家里人,你弟弟在旁边等你这么久了,你问问他冷不冷?”

    段馥被他一指,愣了一下摇摇头。韩蛰看到他还坐在那里,就放心继续卸货,“远着呢,过两年的事过两年再说也来得及。”

    东西卸完了,他衣服也没披回去,带着一身蒸腾的热汗招呼段馥再坐上自行车后座,跟他去吃早点。沿着福利院后门往右一直骑,路过的小巷子里已经人头攒动,他也不问段馥吃什么,给他买了自己平时吃的东西:一大碗干拌面,一个茶叶蛋,一个豆腐皮包油条。

    “吃不完给我。”他好像心情不错,还帮段馥掰开了一次性筷子,“你加辣不?”

    段馥不吃辣,他就给自己的面条里浇了三大勺红彤彤的辣椒油,吃得稀里呼噜的。让他意外的是段馥居然也吃完了,真看不出来他这个小身板这么能吃。

    “我以前……”段馥盯着茶叶蛋壳上的脉络,说,“没怎么吃饱过。他不让我吃太多,晚上就没有碳水了,说我要保持体型。”

    “什么时候开始的?”

    “十几岁,我也记不得。”

    韩蛰评价:“畜生。”

    十几岁半大小子吃垮老子都不夸张,段修雅居然逼一个发育期的孩子节食,段馥要真是什么巨星付出这么多也就罢了,结果就是为了拍个GV供人意淫。

    “那没关系,都不算晚。”他想起来自己带段馥出来的真正目的,“以后你的日子都是能吃饱饭的,都是不用看他脸色的。别说你才这么大,五十多岁照样可以有滋有味地活着,都来得及。”

    “那我以后应该为谁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