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即好声好气地赔罪:“偌大京兆,郡主娘娘哪里去不得!”语毕,又十分知情趣地行礼告退:“郡主来京兆府之前,有小吏刚上报一桩新案,尚未处理,下官需得尽快拿个说法出来,便不打扰郡主同正臣叙旧了。”

    正臣是汤午的字,这位京兆尹见孔颜与汤午交情不一般,特地用了这样的称呼,以显示两人的亲密。

    孔颜对这样拐着弯的示好并不买账,反倒故意端着郡主的架子,只是略微颔首。汤午倒是一如既往的礼数周全,亲自送了董倡出门不提。

    待回来时,就见这位捉摸不定的闻喜郡主在他往常的坐席上坐着,样子有些散漫,手下垫着一卷铺平在案上的竹简,正是他还未来及读完的一册。

    “我才将将坐下,这才几息?你这坐席便硌得我腿疼。”见他回来,孔颜老大不高兴地抱怨。

    汤午上前,一拱手:“居室简陋,郡主处之实在委屈,不若早早归府,也免长公主忧心。“

    “我堂堂闻喜郡主,这京兆素来只有横着走的,阿母自然无需担忧。”孔颜对自己的性格和地位都有着十分明确的认知,她霸道地将汤午的话堵回去:“我今日登门就是为了找你,你也不必费心找旁的托词了。”

    得了孔颜此话,汤午也不再兜圈,刚要开口,就听见那厢又发问:“你在读《九章律》?”

    被这话一岔,汤午只得先回上一句:“然。”

    汤午脚步微动,难得外露几分紧张神色。似乎是瞧她手上动作随意,怕对竹简有损,视线也直直落在了孔颜手里的《九章律》上。

    说来也怪,满朝文武,她前后两辈子却是对汤午了解最多。许是此人升官速度太令人称奇,不论是刘夙还是宫婢阉寺,她总能从身边人口中听到汤午事迹。似乎昨日还是“汤御史”,转眼便成了“汤太中大夫”。

    孔颜知道他对这些律法有多宝贝,细细替他卷好竹简,嗤笑:“你当谁都同你一般,如此稀罕这些律法不成?”孔颜语气不算温和,手上动作却是格外精心,轻轻搁在一旁。

    汤午自然瞧出了这位闻喜郡主的仔细,心里微微起了点涟漪,面上还是波澜不惊状:“郡主是贵人,自然瞧不上这些专为平民而设的律法。”

    汉承秦律,定刑中不少算是赎刑,即用黄金或钱抵罪。勋贵若有违法纪,多用此法免于受刑,若果真家贫,往前也有拿了爵位来抵的。倒是百姓,又无爵位,若家无余财,便只得老实受刑。

    孔颜心知汤午说的不错,碍于面子却总想出言反驳一通,却被汤午拦住话头:“午自问从不曾与郡主相识,也不知郡主从何处偶然听得午之名,接连造访。可午自认卑下,郡主是贵人,往后还是不必劳烦特意登门了,怕于郡主名声无益,此为其一。”

    汤午躬身,接着说道:“午是独子,性子冷淡又讷于言,唯恐一个不开眼冲撞了郡主,家中无人奉母。若郡主想找人解闷,京兆子弟大多乐得效劳。此为其二。”

    “故,请郡主移驾别处,不必屈尊降贵特来见午。”

    汤午言辞恳切,若不是孔颜与他打了两世交道,恐怕真要以为汤午此番是真心实意觉得自己不配与郡主交游。

    孔颜直起身:“汤吏说自己讷于言还真是谦虚了。”她冷冷回敬:“依我看,汤吏倒是生得伶俐口齿。”

    分明汤午句句在理,言谈又守礼客气,可孔颜每每听他说这些话便要气得跳脚。

    刚想出言辩驳,一个前所未有的念头忽然撞进脑海:

    并非如此!

    汤午此人,天生权臣,向来滴水不漏,为了升官不会留下任何把柄,绝不会开罪不必要开罪的人。方才既然说的这样直白,反倒泄露了他的真实情绪。

    多半是觉得孔颜的两次登门实在麻烦,前扰了自家母亲清净,后又惊动京兆府上峰。不论是出于不耐烦还是不知如何应对,这两种情绪出现在汤午身上都是极为罕见的。

    换而言之,她这两次出面于汤午而言确实起了作用。没准再多来几回,汤午自个儿越发忍不住,便主动辞官,携母离开京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