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不会。”当阳长公主打小也是在锦绣堆里长大的,为自己小女做起这些繁琐事来却是甘之如饴,又将一粒剥好的葡萄递到她嘴边。

    “请母亲先用。”不知怎地,汤午母亲的面容忽然浮现在眼前,孔颜下意识地一偏头:“又不是稚儿,哪里非得母亲来了?母亲只顾着给我剥,自己可还没尝上呢。”

    刘姮听了这话便是一愣,她素来娇惯几个孩子,尤以小女为甚。几个孩子学得她一身脾气,平日里只有心安理得地受着旁人奉承的份。

    如今乍一听这句体己话,心窝都跟着一暖,眼睛红了几分,好半天回过神来,才软着声音道:“你这孩子,怎么今日和阿母这样客气?”

    当阳长公主自恃先帝嫡长女,又兼当今长姊,性格刚硬,素来要强。孔颜瞧见自家母亲的神态,与往日极为不同,难得显出妇人的温情柔和。

    她与阿兄肆意惯了,心情好时捧着阿母几句,心情坏了便不爱搭理。刘姮溺爱,从不斥责,从前竟没觉出不妥之处,若非汤午侍母的情形忽地撞入脑海,孔颜怕还是那个颐指气使的性子。

    看来汤午这奸臣也并非一无是处。

    孔颜琢磨着,见母亲对她的孝心极为受用,暗暗在心底记下。她脾气虽大、言语做事也冲,但知错就改这点却是难得。若是打心眼里觉得自己错了,便会坚定不移地朝着正确的方向改进。

    想清这层,又开口道:“这便是了。”孔颜用丝帕擦净了手,笨拙却认真地为母亲剥着葡萄:“我也好,阿兄也罢,分明生得俊秀,也算人材。却不曾从父亲那承袭孔氏的温文端方,更未从母亲这沾染刘氏的天潢贵气。”

    她为当阳长公主奉上有些坑洼的果肉,自觉丑陋,有些羞赧。刘姮含笑接过,并无嫌弃之色,认真听她接着说下去。

    “虽说是皇亲,可儿女们哪能全赖父母长辈荫护呢?”对待手上这粒,孔颜又比方才精心了许多,手里动作也略显熟练:“我与兄长若要立世,却得凭借真才实学。母亲所言自然有理,可难道我们便真甘心躺在先祖的功劳簿上浑浑噩噩一生吗?”

    最后这句便说的有些戳心了,但却也是孔颜上下两世想告诉母亲的。

    她与孔愿、孔远,仗着两宫和当阳长公主撑腰,在京兆横行霸道看似好不威风,若论起来,难道真就乐在其中、心甘情愿?

    孔颜争强好胜,事事要与京兆儿郎比个高下,撇去爱出风头不谈,不还是为了证明即便她是个女郎、被娇宠着长大,却照样能压那群王孙公子一头?

    孔愿孔远先前同别府侯世子大打出手,不也是因着被嘲有堕孔门名声、不甘受辱?

    刘姮为他们划定了自以为安稳顺遂的坦途,却忽视了日后的不可知,更顾不上问一问他们的抱负。

    孔颜也怕话语沉重压得刘姮反应不及,便又换上往日的口吻,黏着母亲:“阿母,连我都瞧不上阿兄如今的气度,若往后找不着阿嫂可怎生是好?”

    “孩子话!”当阳长公主笑骂了一句,而后叹道:“我的阿颜长大了。”

    孔颜听出这句里情绪复杂,包含万千感慨,心里也发涩:重活一回,无论是为家人计,还是为自身计,可不得要长大了?

    “不是说要去你阿父那儿?”当阳长公主支起左臂,斜撑着头看向身边的小女儿:“时候不早了,回府后就早早安歇,可别当即就抱着那论语、孟子胡乱看起来了。”

    “阿母……”孔颜已经做好了打持久战的准备,不曾想当阳长公主这么快便松了口,语调更是娇软。

    “行啦,且去吧,让阿母想想,好好想想……”话到最后,已是轻不可闻。

    孔颜知道母亲虽然做了让步,但一时半会仍难以接受,便不再打扰,安安静静行礼告退,带着琼琚琼玖两个往奉祀侯府去了。

    刘姮盯着藏书室内的宫灯怔怔出神:“不愿浑浑噩噩一生……阿母,若是你,该如何做呢……”

    和当阳长公主把话说开,孔颜心底也放松了许多,只是父亲和两位兄长那里还得徐徐图之,不能操之过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