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实世界,h国。这里的很多建筑并不具备艺术上的美感,但当这些精准测量的几何体被完美规划在一起的时候,一种诞生于功能主义的实用简洁的特征便也具备了震慑人心的张力。或许正是为了中和这种张力所隐藏的冰冷,h国的中枢主脑「弗兰肯斯坦」,才会将建筑外墙的涂装纳入了工作日程。色彩和图案,从心理学角度来讲,对观者的心情有着最具效率的暗示。如今早春三月,来自大洋的潮湿气流又带来了一场雨,树叶在雨中轻响,与被涂成明黄色的建筑外墙展开了一场关于温暖的争夺。沃尔顿博士走出电梯,看到了散落在休息大厅各处的年轻人们。午休时间。在他皱眉之前,沃尔顿博士率先给自己找到了一个平息不虞的理由,扫了一眼那些昏昏欲睡的年轻人,又抬头看了看高高的玻璃天井,大概猜到了今天的休息室主题。他已经在h国度过了自己三分之二的生命,正在努力与死神的追赶竞赛,将分子和分母的数字再翻一番。他们这栋建筑的休息大厅是一间开放式的面积很大的全息体验室。走过一道无形的围墙,那些年轻人正在享受的,是围坐在温暖的壁炉前、听着木柴噼啪和雨声倾泻的休憩,是与当前这个环境和时间脱离的慵懒,旁若无人得令人艳羡。沃尔顿博士不喜欢这些懒散的年轻人。他也承认,自己是在嫉妒这些年轻人,嫉妒他们可以拥有拿来付诸于懒散的时间。但这种嫉妒心并不是一件坏事,至少沃尔顿博士不认为这是坏事。每天早上,当他睁开双眼,他都在期待未知的新的一天,让h国内正在进行的某些项目爆发出奇迹般的突破,给他一个蔑视衰老和死亡的机会。这让他无可避免地滑入了宗教的怀抱,向神明祈祷一个科学的奇迹。而这也让他想起了几年前的一个项目,偶尔也会将自己代入其中,探寻他这副衰老身躯在那个项目中存活的可能性。沃尔顿博士转了个身,决定在回办公室继续工作之前,应当先去完成一个短暂的午睡。恰好在他转身的时候,一个跟在他身后的同路人越过了他的沉思,擦身而过后匆匆走入了电梯。沃尔顿博士停住脚步,略略回神,让注意力集中,回放出了刚刚那个人的样貌。那也是个年轻人,也是他不太喜欢的那一类。阿尔伯特,意识上传项目组的组长,当前这个世界上最先进最能以假乱真的“游戏”项目的主策划人。他又来了吗?“啊,沃尔顿博士,午安。”沃尔顿博士缓慢地移过视线,以表明他既不是又一次走神,也不是反应迟钝,只是比较沉稳——相对于这个打招呼的年轻人来说。“午安。”对面的年轻人手里正端着一个用可降解材料塑形的杯子,从杯盖缝隙中飘出的可可特有的甜腻味道表明了这不是用来提神的饮料。“那我就去休息一下了。”年轻人指了指大厅,礼貌地微笑道。“嗯——等等!”沃尔顿博士的这一声呼唤太过迅疾,语气也有些急迫,那年轻人不自觉地刹住了脚步,手里的热可可微微溢出杯盖上的小口。“博士?”年轻人也紧张了。沃尔顿博士虽然严肃到不近人情,却也很少会这样急声厉色。“你与阿尔伯特的私人关系很不错?”沃尔顿博士并不习惯这种打探私人事务的对话,依然采取了问询公事般的口吻。“对、对,我们两个同校不同届,求学期间曾经在同一个课题上共事过。”年轻人有些局促,想到阿尔伯特最近的频频探问,更不安了。“他最近似乎经常来找你。”沃尔顿博士平静地道。这是个肯定句,但他和那年轻人都知道这是诘问的开场白。“他、他,”年轻人抿着嘴唇,叹了口气,“他来找我,是为了几年前那个叫做年年的小女孩。”那是一次惨败,是那个完美的实验品唯一一次的失败,他很替那个项目所投入的资金和人力惋惜,也替那个有些调皮的小女孩惋惜。“你跟他说了什么?”听到这个名字,沃尔顿博士的眼神也有些黯淡。“没说什么有关项目细节的事情,不过,”年轻人纠结了片刻,本着负责的态度,坦白道,“他好像还从别的地方打听过很多详情。”“他跟你说了什么?”沃尔顿博士警惕道。那并不是一个完美地遵循人道主义教条的实验项目,整件事都已经被深埋在「弗兰肯斯坦」的核心。当时那个实验品意外死亡后,沃尔顿博士难得地失态了,试图拼尽一切办法去挽救那个消散的意识,继而引起了其他项目组的注意,将其中一些不为人知的残酷暴露在了空气中。有些事,暗自听说和公开知晓,会导致截然不同的两个态度。尤其是,当那个被机器改造替代了的独立意识拥有了潜入「弗兰肯斯坦」的结构中与其直接对话的能力之后,很多充满威胁论的猜测甚嚣尘上,将沃尔顿博士重启项目的申请推迟到了今天。那不是一个想要统治世界的坏孩子。沃尔顿博士在内心深处如此辩驳,却不敢把它说出来。同样不敢说出来的,还有帕斯卡尔与那个孩子的深层交集,以及帕斯卡尔与他两人间曾经的争论。“他这不是我告诉他的,但是他好像从哪里查到了,”年轻人扭捏着撇清关系,“他想申请查看一些当初扩建神经系统的操作细节和相关结论报告,尤其是关于感官信息错位和缺失的那部分”因为这个扩建操作的不可逆性,这方面的实验报告都正处于有限查阅的保密阶段,哪怕阿尔伯特是一个项目组的负责人,也没有权力跨过另一个项目组去查看。而以面前这年轻人的身份,也不具备查看乃至分享这些数据的资格。他的嫌疑确实已经被洗清。从理论上来讲,有权调阅这些报告的人,只有沃尔顿博士以及他亲自授权过的人,而从实际情况来看,只有他一个人而已。沃尔顿博士摆了摆手,年轻人解脱般地大步走开,直奔休息大厅,打算享受一个可以忘却一切的午觉。站在原地,沃尔顿博士低垂的目光明暗不定,他再次转身,直奔自己的办公室而去,步伐是不属于老年人的矫健。他的办公室很普通,就是一个严谨学者该有的风格,但又莫名多了一丝赛博朋克的疯狂。这丝疯狂来源于那个占据了半面墙的透明容器,以及容器中不断冒着气泡的粉色液体。悬浮在液体之中的,是一个灰白色的脑组织,乳白半透明的脑膜在液体中如呼吸般随着氧气的循环供应颤动,又像是在不断吮吸着液体中的养分。从容器下方的实时监测屏幕可知,这是一颗在生物意义上依然活着的大脑,微弱却坚韧的生物电流依然在那些神经细胞中奔驰。沃尔顿博士站在容器前,久久凝视,目光却好似没有落点,他的手轻轻地、忐忑地触到那层冰冷的容器外壁,喃喃道“孩子,玩了这么久,你也该回家了。”祁有枫与斯坦因城主的会面堪称宾主尽欢,两人在吃喝享乐中拓展了见识,又建立了深厚的友谊。祁有枫热情地介绍了雪山另一端各修真门派正热火朝天进行中的基建事业,满怀自豪地细细评价了一番这些修真门派的实力与底蕴。欣赏着城主阴晴不定的表情,祁有枫假设了一场胎死腹中的开拓计划,不由感慨这个世界的奇妙。当那些修真门派为了躲避世俗纷争而选择定居雪山一线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他们也会成为抵御外族的第一道防线?可能还真的有?本着华夏文化一脉相承的团结精神,祁有枫暗自感慨着。当城主万般无奈又怀疑地接受了雪山另一侧并不是任其掠夺的无主之地以后,他也不愧是大度的一城之主,依然结交了祁有枫这个东方朋友,希望他日后多多相助,也可以多多宣传矮人族的热情好客,多请些东方朋友来这里做客。祁有枫疏忽地忘记了他已是墨家弃徒的事实,满口答应着城主期望他充当合作桥梁的“戏言”,又是一番热情洋溢的称兄道弟。藏在斗篷里的年年撇了撇嘴,被这屋子里的气味和气氛搞得一阵烦闷,很想从塔楼上跳下去一了百了。祁有枫也估算到了年年的耐性,不多时就表达了告辞的意图,领着年年回到了地面。同他们一起走出电梯的,还有城主的一位朋友,被他专门叫来帮祁有枫解决年年的安置问题。这也让年年更加郁闷,只能继续把沉默寡言的npc扮下去,站在原地任其品头论足,强忍着把这人打死拍扁的冲动。“我看看,”小矮人努力踮着脚,打量着年年的面容,“这面具是怎么回事?毁容了吗?”“不是,只是怕这一路上引起太多关注而已。”祁有枫笑道,语气十分温和。“嗯,那就好。我也算是你的向导,陪你在矮人族领地里转转,最后再送你去厄舍城,刚好我也要去那边做些生意。”这位向导叫做崔斯坦,是个普通的矮人骑士,自称是资深交易人,但听他自己介绍的业务范围,也就是个倒买倒卖的中间商。低价将人族的原材料买进来,再高价将矮人工匠的成品卖出去,而这生意的主舞台就是三不管的商业枢纽厄舍城。“矮人族不是矿产资源很丰富嘛?这样倒卖不会很麻烦?”祁有枫明知故问道。“哈哈,这就是乐趣所在了,没有什么麻烦不麻烦的。”崔斯坦豪爽地避开了问题的关键。“这倒也是个趣味,我也认识不少这种喜欢做生意的玩家。”祁有枫理解地点点头。“那可是正好,有机会的话不如介绍我们认识一下。”崔斯坦对这种同好很感兴趣。“他们都在翡瑟斯森林里,短时间内可能也不会离开,有机会的话,一定让你们互相认识认识。”祁有枫应道。“翡瑟斯森林呐”崔斯坦的眼中闪过艳羡和妒忌,“你可要提醒他们多带些好东西出来,毕竟就这一次捡钱的机会。”“多谢提醒。”祁有枫笑笑。“那我们是直接离开斯坦因,还是在这里多停留几日?”崔斯坦尽职地询问。“这附近有什么观光的好地方吗?”祁有枫故作好奇地环视左右,寻找那位公爵的身影。崔斯坦应该还不知道他们这一行其实是三个人,在列尔现身之前,他也没打算交代这一点。“附近有个温泉,感兴趣的话可以去看看。”崔斯坦意味不明地看了看裹在斗篷里的年年。年年在他看不见的角度翻了个白眼,懒得提醒他npc也是知廉耻的,不,是比某些玩家更有道德才对。最起码npc不会吃了吐吐了吃这么浪费食物,也不会积极地把女人送到厄舍城那种地方“安置”。“你们矮人族,是不是资源临近枯竭了?”祁有枫直白地挑明了这个内情,把崔斯坦的肆意坏笑扭曲成了尴尬的肌肉抽搐。“没、这种荒谬的事怎么可能呢?”崔斯坦清清嗓子,提议道,“不如你先去休息,我们明天一早出发?”“所以那位城主在计划向东拓展,是看上了东方的地大物博?或许,这其实也是整个矮人族的意图?”祁有枫很没有眼色地继续道。“所以——”另一个声音从三人身后传来,平淡而凛然“所以矮人族打起了厄舍城的主意,一边暗中谋算厄舍城的财富和路径,一边极力主动地讨好着坐拥厄舍城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