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真的见到了熟悉的年年小姑娘,又被她拉到了这里,江锦瑟还以为自己误入了一处哥特文学里的古旧凶宅。破败陈腐的木棚参差不齐,如同杂草丛生,高大的黑色尖顶建筑突兀地立在其中,黄绿色麻疹样的霉斑从墙角爬上窗口的封条,狰狞扭曲的寄生植物从黑漆漆的门窗缝隙里钻出,稍有微风吹过,便发出一阵阵瘆人的哧哧笑声。进入这间大宅,烛火摇曳下,长廊两侧墙壁上或精致或潦草的图画明灭难辨,踏入那间异常宽阔的大厅后,江锦瑟还在地板和墙壁上看到了可疑的暗红色的块块污迹。“师父,我坚决反对与这些人做邻居。”唐青笠在她耳边悄声说道。“阿锦,我觉得,拍卖场那个什么公爵给咱们提供的花园别墅其实也挺好的。”木本尊小心地避开地板上的一团红色,总觉得那些碎块其实是人的骨头。“别误会,我们昨晚在这里紧急特训来着,所以才这么乱,”年年蹲下去,拣起一块骨头碎片,比划了一下,“这好像是我的?”年年对木本尊友好地笑了笑,木本尊礼貌又不着痕迹地避到了江锦瑟身后。阴森森的古宅里,一个半边脸血肉模糊的漂亮姑娘,蹲在一团新鲜的血迹中间,捏着她自己的骨头碎片对你温柔一笑,再告诉你不要怕江锦瑟把年年拉起来,无奈又疼惜:“你还是尽早让你那位、两位同伴给你把伤疤消了吧。”年年咬牙,握拳,冷哼一声:“这两个混蛋!有本事他们再也别回来!”离开「战神之争」的斗场之后,年年第一时间就去找了双胞胎,在杰基尔的再三保证下,把自己的脸交给他医治。血止住了,左眼的视力恢复了,略有松动的牙齿重新固定,额头也不疼了,在祁有枫寻来时的惊讶目光下,年年咽下嘴里残余的血沫,怀揣满腔不详的预感,翻出一面崭新的小镜子。数秒后,年年将这面镜子的碎片搭在弓弦上,向着双胞胎落荒而逃的背影忿忿地射出。就不能把两边被划开的脸皮给我缝上吗??下巴骨上那道豁口还露在外面呢!!这怎么看起来比之前还吓人了?!年年抬手紧紧捂着自己的半边脸,刚要转身,被祁有枫按住肩膀,把她的手硬拉了下来,仔细端详了一会儿,给出了两个解决方案。他可以给年年做个好看的面具把伤疤挡住,或者她就干脆带着这道伤疤,参加此后的角斗场。——但不管是哪一个解决方案,双胞胎都是欠揍的。听到最后这句话,年年很满意,立刻又忐忑了起来,缩着脖子低头:“就、就不麻烦你了,我去买张面具遮一下,这也太吓人了。”“瞎说什么呢,”祁有枫抬起年年的下巴,捏了捏她完好的另半边脸,“反正吓不到我,经过昨晚的洗礼,我的神经强度可是突飞猛进。”况且,刚刚离开观众席时,他听到不少人在替年年惋惜她这张脸,玩笑般称她为名副其实的背影杀手,反面看是魔鬼,正面看也是魔鬼。因一种古怪的自私心理作祟,祁有枫暗自觉得这道伤疤来得恰到好处。“你真的不觉得吓人?”年年依然捂着脸,祁有枫倒也没有继续阻止,只是如从前一样拉过她的手,压低声音调笑:“我可以身体力行地证明给你看,我是真的不介意,你要是介意的话,我也能多证明几次。”“……滚!”顿了顿,捂脸的手遮住双眼,年年的眼神在手指缝间乱飘。“不过,毕竟空口无凭?”看着不知想到什么莫名脸红的年年,江锦瑟好笑地摇摇头,唐青笠悄悄对一旁的祁有枫竖起大拇指,一脸钦慕。不光有一双能从豆芽菜里识灵芝的慧眼,还能雷厉风行地迅速修成正果,他都想找祁有枫取取经,聊一点男同胞间的小秘密了。木本尊那家伙,越来越碍眼了。自从登陆以后,这位大会长就只会跟着他师父乱跑,圣堂教会和各个国王贵族的邀约一概视而不见,一点也不关心他家天工坊在盖亚大陆的发展前途。忽然间,大厅之中灯火通明,所有人同时眯起了眼睛,片刻后才看清从天花板垂下的一盏水晶吊灯,和围绕着这盏吊灯展开的巨幅油彩壁画。鲜明的对比色,重叠堆积的几何色块,剧烈变形和扭曲的人物造型,既呈现出一种层次分明的立体感,也有种强烈写实与荒谬抽象相交融的奇异平衡。强烈写实的是黑色的地狱,荒谬抽象的是金色的天堂。不管这幅画是不是系统生成的,这幅堪称宏大的壁画都令江锦瑟为之叹服。“这破东西原来是能用的?”年年满脸愕然,瞪着天花板的吊灯,看起来比江锦瑟三人还震惊。“当然能用,除了尼克这个穴居人,我们其他人可都是非常正常的。”约克从摩根夫人背上爬下——刚刚是他开的灯,开关的高度位置对他来说十分不友好。“是吗?”年年狐疑地问,看了看壁炉边一把宽大的扶手椅。江锦瑟随着年年的目光看去,从毛毯下隆起的线条判断,那里应该是窝着一个人。“那就是我们佣兵团的团长尼古拉斯,是一位风系圣法师。”迪昂走近几步,介绍道。江锦瑟点点头。“久仰久仰,今日一见……”唐青笠开口,想客套几句,迪昂已经转身走开,只好尴尬地摸摸鼻子,自己把剩下的半句话嘀咕完。江锦瑟正询问年年天花板上那幅壁画的来历,见状抿嘴一笑,腰侧佩剑忽然嗡鸣一声,她覆手其上,止了话头,看向四周。蓝色法袍的光头女子正在厅中漫步,水雾升腾,地板和墙壁上的各处污迹皆被清扫一空。俊美的精灵站在大厅中央,飘洒的水珠落在他的发丝,把他白色的皮肤洗得愈发闪耀夺目。在他的手指舞动间,墙角处的高大圣诞树绿意新发,彩带样的结花小藤从树尖探出,转瞬间挂满了大厅里的四面墙壁,在壁炉上方垂下几缕螺旋样的细长嫩叶,长短不一,颜色层叠渐进,勾勒出一幅夏日林间的图画。克拉夫特从自己那几个超大容量的储物水晶里掏出一大卷毯子、十多个毛绒绒的坐垫、一箱玻璃杯、一摞白瓷盘、几把摇椅、十来个矮几和一大堆瓶瓶罐罐。约翰把这些杂七杂八的东西摆好,江锦瑟心里也大概有了盘算,招呼唐青笠一起过去帮忙。约克牵着摩根夫人走进门——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出去的,身后是大包小包的双胞胎和亚历山大,年年热情似火地迎上去,双胞胎立刻笑嘻嘻地塞给她一张面具。“你们这到底是搞什么??”年年把那张面具翻来覆去地检查了一遍。一张普通的金属面具,像个黑铁口罩,只能遮住下半边脸。“戴着吧,送你一个新形象,thehantoofthelosseu~”海德摇头晃脑地唱道。“不要,太丑。”年年把面具扔回给双胞胎,从他们手里抢过一个大牛皮纸袋,低头一看,立时笑逐颜开,抱着这一袋子鲜美水果找祁有枫去了。“你看,我就知道她最好哄了。”海德得意地对亚历山大说道。“那你先把欠我的钱还了,那些水果是我付的账。”亚历山大推推眼镜,义正言辞。杰基尔点头:“好的,我会通知海德,让他出来还钱的。”“”亚历山大抿了抿嘴,掏出小本子,在海德的名字后又加了一串数字。嗯,海德和杰基尔不是同一个人,不是同一个人。片刻后,派对会场布置完毕。除去没有音乐,看起来也算是其乐融融。没有人说明何时开始,也没有人说明因何举办,能聊到一起的就坐在一起,聊不到一起的就自己找地方待着,想吃东西还是睡觉还是看书,皆尽随意。亚历山大看了看木本尊三人,贡献出一大摞中文书籍,还摸出一本出自矮人族制器大师的手抄笔记。木本尊的眼睛立刻被这本画满各式机械构想的笔记吸引,吸取了唐青笠的经验教训,也不跟亚历山大客套,一手扛着装满麦酒的木桶,一手托着笔记,叼着酒杯自己找角落学习去了。克拉夫特摆弄着木本尊拿出的那几只墨家机关鸟,饶有兴趣地把它们拆成了一地零件。双胞胎歪在壁炉边昏昏欲睡,约翰坐回圣诞树下的老地方,翻开手里的圣经,悄声吟诵。“听起来,你们海路那边的情况也很凶险啊。”略懂待客之道的三个正常人陪着年年,帮她招呼江锦瑟和唐青笠两人,偶尔也插嘴聊聊这一路自东向西而来的见闻。年年身边,祁有枫低着头写写画画,时不时向萨拉或者亚历山大征询下意见,拟出了一张精致的蓝色半月形面具的图样。年年没有多问,他也没有多问,尽管他们都猜到了双胞胎的这次恶作剧恐怕另有用意。一个有可能需要年年改头换面变换身份的用意。这也让祁有枫愈加用心,一不小心,还给她弄出一套配套的首饰图样,又手痒地画起了年年那身衣服的修改稿,看得萨拉深感欣慰。爱情的力量是伟大的,最起码不用担心年年的审美观被尼克带偏了。“只有最后遇到的那群海怪有些麻烦,其他如海盗拦路和小岛土著之类的小事,也就是有点琐碎。”唐青笠端起酒杯,润了润讲话讲到干裂的嘴唇,又抓过一只香喷喷的烤兽腿,咬了一口:“我们本来以为要填进去不少人命才能闯过那片海域,没想到海底深处突然传来一阵奇怪的响声,那些海怪就都跑了。”“这样啊总感觉”年年斟酌着用词。“总感觉,海怪那一关其实确实应该牺牲掉很多人才对,对不对?”江锦瑟笑道。“嗯,”年年点头,扭头去看亚历山大,“alex,你能帮我做一个简略的时间轴吗?海陆两条世界任务行程的。”“我昨天就已经做完了,这是你那边陆路的时间轴。”亚历山大收起笔,抬起头,递给年年一册尚未装订的行程表:“按照这位唐青笠的讲述,我刚刚大致标记出几个关键的时间点。”“感谢感谢~”年年翻开其中一页,“果然,这里是对应的。”“嗯?”唐青笠疑惑,江锦瑟从年年手里接过那页时间轴,先是被制册人的这份细致和严谨所震撼,深觉亚历山大是个做研究的人才,压下内心中询问他现实信息的冲动,才定神仔细看了看那个被描红的时间点。“咦?”唐青笠探过头,讶道,“海底深处那个响声出现的时间,似乎正是北台城四时谷里那条黑龙消失的时候?”“只能说有很大概率在同一个时间段发生,我没办法精确到某一分某一秒。”亚历山大正色,纠正道。“啊?啊,对,对,要严谨地讲。”唐青笠缩了缩脖子,总觉得亚历山大这副表情,有点像他的大学教授。“你有什么想法?”江锦瑟看向年年。“没什么想法,”年年懒懒地向后靠,被祁有枫伸手接住,揽进自己怀里,“无非就是阵营的事情,也跟我没多大关系。”“暂时看来,确实与你没多大关系。”江锦瑟却只觉得年年太过乐观了。“等到有关系的时候再操心吧,我也懒得去想西米尔那家伙在盘算什么。”年年摆摆手,瞪眼看着天花板:“我现在只想赶紧把身上这个讨厌的进阶任务完成,再去找恩古斯打一架。”“有一说一,这么鞭策玩家成长升级的nc,真的少见。”唐青笠幽幽地道。年年这任务完成,是不是就能直接冲到七十级了?他跟着江锦瑟跑了半个地球(游戏内),现在才不过六十五级,年年眼看着就要把他一路碾压过去了。不过,好在——“说起来,我还没恭喜锦瑟姐顺利完成进阶任务,现在是七十级的超级剑仙啦。”说完,年年腾地坐直身子,双眼闪闪发亮。“锦瑟姐,我这儿也有个七十级的,你要不要试试揍他一顿?”“”听到这话,所有人的脖子都扭动了半圈,看向壁炉边的那把摇椅,就连双胞胎都抬起了头,连滚带爬地逃离了暖洋洋的壁炉。年年的脖子像是突然生了锈,嘎吱嘎吱地转过去,看到了尼克那双睡眼惺忪的眼睛。“揍谁,”尼克打了个哈欠,“来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