禾晏过去从不觉得,人生会有这样难的时候,难到往前多一步,都无法迈出。

    她已经很久没看过月亮了。

    失明后到现在,她浑浑噩噩的过日子,许之恒安慰她,会永远陪在她身边,禾晏也笑着说好,可纵然表现的再平静,心中也是茫然而恐惧的。她一生,面对过很多困境,大多时候不过是凭着一股气站起来,跟自己说,跨过这一步就好了。不知不觉,再回头看时,就已经跨过了许多步。

    唯有这一步,她跨不过去,也不知如何跨过。

    不再是飞鸿将军,成为许大奶奶的禾晏,也只是一个普通的女人。一个普通女人陡然失明,虽然丈夫仍然待她好,但这种好像是水中花,带着一种虚幻的敷衍。她感受不到。

    七夕的时候,她在府中坐到深夜,也没等到许之恒回来。原以为是因为朝中有事,第二日才知,头一天许之恒陪着贺宛如逛庙会去了。她摸索着在屋里的窗下坐好,静静听着外头丫鬟的闲谈。

    “昨日大爷与夫人吵架,吵得老爷都知道了。主子心情不好,咱们这些做下人的反倒倒了霉,还不都是因为东院那位。”

    “要我说,大爷也实在太心软了些。东院这位如今是个瞎子,咱们许家的大奶奶怎么能是一个瞎子?没得惹人笑话。夫人这几日连外头的宴约都推了,就是不想旁人问起。”

    有小丫鬟看不过替她说话:“大奶奶又不是生来就瞎的,突然这样,已经很可怜了。”

    “可怜?她有什么可怜的?她就算瞎了,也能日日呆在府里被人服侍,至少衣食不缺,和那宠物有什么不一样。可怜的是大爷,年纪轻轻的,就要和这瞎子捆着过一辈子。咱们大爷才学无双,什么样的女子找不到?偏要找这样的?”

    “对!大爷才可怜!”

    诸如此类的话像是带着尖锐的钩子,一句一句往她心里钻,钻的她鲜血淋漓。

    夜里她坐在屋里,等许之恒回来,对他道:“我们和离吧。”

    许之恒一怔,温声问道:“怎么说这样的话?”

    “或者你休了我也行。”她并不喜欢绕弯子,实话实话,“如今我已经看不见,没必要拖累你。”

    “你我是夫妻,”许之恒握着她的手,道:“不要再提这些了,早些歇息。”

    他将话头岔开,但并没有否认禾晏“拖累”一词。

    禾晏的一颗心渐渐沉下去。

    之后的每一天,她每日过着衣来张口饭来伸手的日子,时常听到府中下人暗地里的奚落。徐夫人与她说话亦是夹枪带棒,话里话外都是禾晏拖累了许家人。

    许之恒仍旧待她温柔,但除了温柔,也没有别的了。

    禾晏觉得很疲惫。

    她像是走在一条漆黑的夜路上,路上没有旁的行人。她看不到前面的光,身后也并无可退的地方,不知什么时候才会走到尽头,结束这样折磨人的生活。

    中秋夜的前几日,她对许之恒道:“我知道莲雪山上的玉华寺,寺里有棵仙人树特别灵,中秋的时候,我们能不能上山区,我想在树上挂绸许愿,也许我的眼睛还能治好。”

    自失明至此,她几乎从不对许之恒提要求,许之恒愕然片刻,终是答应了。他道:“好。”

    许是人在倒霉的时候,喝凉水都塞牙。往年里的中秋俱是晴朗,偏偏到了今年,连日下雨。马车走到山上时,天色阴沉的不像话,当天下午是不可能下山的了。或许还得在山上停留一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