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云川顿了一下,说不出是怜悯还是可惜,慢悠悠的拎起茶壶倒茶。

    茶水呈一股细长的线流落入杯中,夜风吹起纱帘,茶烟袅袅。

    季江南抿了抿唇,无需沈云川说,他也知道了孟家主的选择。

    家与家族的意义不同,家是最亲密的妻儿父母,而家族就涵盖了这个姓氏下至少五代的人,这些人中,除了亲密的妻儿妾室子女之外,更包括了或多或少的家臣,以及慕名前来学艺的年轻人,以及这个氏族下所有产业的主事人,奴仆,婢女等等。

    这些人有的与这个姓氏有直接的血缘关系,有的只是挂名在这个姓氏之下,又或者是签了卖身契,定了血契终身不弃的,这个形形色色的人所交织的大网组成了一个家族,也直接影响这个家族的兴衰与否。

    而作为主导整个家族的家主,则需要以一己之力承担起这所有人的生死荣辱,家主不止是权威的代表,更需要承担起一份沉重的责任,从成为家主那一刻起,他的一言一行就代表着族中上百人的意愿,而家主一人承担不起这份责任的时候,就需要族中选出的长老帮助家主做出决策。

    而这样的后果就是,很多时候,家主做出的决策会与自己的意愿背道而驰。

    孟家主的决定不难猜测,从王凌志一意孤行去挑战齐风定时就知道,孟芊芊已经被孟家所弃,她身为家主之女,有责任为孟家牺牲。

    孟家主做出这个决定或许是艰难的,但他是家主,他大可以做一个慈祥的父亲,但后果就是几十年之后,孟家香火断绝。

    这样的后果孟家主承担不起,他死后也有愧祖宗颜面,而孟家的族老,也不会允许家主做出这样的决策。

    相似的情形,一如季怀远被迫亲手杀死自己的亲弟弟和他的新婚妻子。

    季家先祖从白玉京中得到可以改善后辈资质的药,自认为季家兴盛有望,但这世间一切有因有果,横竖不能好处全让一人占了去,好的东西必是有缺陷的。

    季家的兴盛从一颗药开始,后辈出色的资质奠定了季家成为九大世家之一的基础,但后果就是人丁不断凋零,几辈之后季家再度面临衰退,季北思孤注一掷将整个季家押在襄王夏侯成身上,渴求寻找一个有力的靠山保住季家的基业,为此不惜喂长子喝下剧毒,将季怀远变成受人所控的傀儡。

    季怀远因剧毒不得不受控夏侯成,又因背负着季家一百多人的生死和祖辈的希冀而不得不狠心杀季安承和陆婉。

    季怀远想做一个好的兄长,但他又被这沉重的责任压得喘不过气来,亲手杀死季安承夫妇,设计逼迫季江南生死逃亡,他心里到底有多少煎熬,没人知道。

    这是身为大氏族的悲哀,季怀远或是孟家主,他们所做的一切,从来由不得自己。

    季江南只觉心头压抑得难受,端起茶杯想喝时却没水,沈云川也难得善解人意的顺手给他倒了一杯。

    喝完茶后压抑的感觉不仅没退,反而越发烦闷起来。

    这苍天之下,无论人贫穷,显赫,还是富贵,落魄,其实通通都是努力求生的蝼蚁。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这句话季江南之前听过,但从来都没放在心上,现在却突然想起这句话来,莫名觉得十分贴切。

    难怪孟芊芊出身诗书世家,却是一副张扬不可一世,嚣张跋扈的骄纵模样,她必然是知道自己时日无多,所以才一直以一副肆意随行的样子,看似跋扈,实则就是在所剩无几的人生里肆意一回罢了。

    这是整个孟家欠孟芊芊的,纵然她如今张扬跋扈,也是选择默许,她活不长了,总不能连这点自由都不给她。

    王凌志与孟芊芊之间必是有一段往事的,可如今看来,是孟芊芊选择离开,独自一人面对人生最后的时光,王凌志明知打不过齐风定,还是选择上场一试,既然咒杀之术出自无极岛,只要能找到无极岛,自然就可以救孟芊芊。

    自古情深不寿,慧极必伤,现在想来,孟芊芊为何针对李疏桐,也不难理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