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回早就已经习惯看不清楚眼前的东西,这种情况在晕车下加剧了,一切好像早就已经分崩离析,和常人眼中的世界完全不同,只剩大片大片的灰色,一切扭曲起来,像是毕加索的抽象画。

    他的耳朵也听不清,车厢里偶尔的对话声听起来很遥远,像是壶里的水快开了一般,咕嘟咕嘟的。

    感官终于和身体剥离开来,苏回感觉自己置身在一个装满了水的玻璃鱼缸里,鱼缸通透,里面没有鱼,只有他。

    他隔着水与玻璃,安静无声地看着外面的世界。

    眼前的所有的人都变成了演员,他好像在看一个电视剧,而他也是其中之一,努力适应着自己的角色。

    “你是第一次来?”身边的一个声音把他从鱼缸里拉回了现实。

    苏回侧头,目光寻找了一下,这才注意旁边座位靠窗坐的是一位老阿姨。

    阿姨大约五十多岁的年纪,烫了卷发,身材微胖,她显然已经对这一路十分熟悉了,在她的腹前摊着两个袋子,一个放着满满的瓜子,一个放着瓜子皮。坐在这摇摇晃晃地车上,抓紧时间磕着瓜子。

    苏回礼貌地点了点头:“第一次。”

    阿姨看他脸色苍白,好心递给他一个塑料袋:“怪不得,就快到了,再忍十分钟。”然后她叼着瓜子说,“上山还好啦,你回头就知道了,难受的是下山,就和过山车似的,速度比这快一倍,特别刺激……”

    苏回想不了那么远,他只希望能够把现在熬过去。他和阿姨道了一声谢,把塑料袋接过来紧紧抓在手里。

    阿姨问他:“你要吃瓜子吗?”

    苏回摆了摆手,又道了声谢。

    阿姨显然对这个俊秀又有礼貌的小伙子印象很好,问他:“来看朋友的?”

    苏回已经晕得说不出来话了,他的喉结滚动着,现在还不至于吐出来,不过过一会就难说了。

    阿姨把他的沉默当作默认,继续和他唠嗑道:“我是来看我儿子的,那个死小子喝酒以后把人打伤了,已经过了三年了,大概还需要四年。他现在表现很积极呢,也许能早点出来,你要看的朋友是什么刑啊,刚判的?还有多久?”

    苏回抿了一下唇终于压下来一口气,开口说:“死刑。”

    阿姨啊了一声,用瓜子堵住了自己的嘴,不敢问了,看向他的目光满是同情,有点害怕,还有点……好奇。

    这是一辆通往华都白虎山监狱的公交车,车上坐的除了山民,就是来探监的人。

    监狱只在每个月的逢五逢十的日子接待访客,错过了就无法探视。

    一共三十分钟的旅程,汽车终于停在了几栋灰白色的建筑前,白虎山监狱到了。

    车里的空调打得有点低,车门一打开,一股热浪就从外面席卷进来。

    车上的人纷纷下车,苏回走下来,拎着书包,扶着权杖站了一会,眩晕才停止。

    他远远望着眼前这一片灰,走在最后,跟着探监的人进了监狱的铁闸门。

    穿过一个小操场,就进入了监狱的办公楼,有狱警负责挨个登记,轮到苏回时问了一声:“证件,有提前登记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