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丁格尔处理完那些她觉得可用的皮料和骨牙,把剩余的尸体丢到森林边的一片沼泽旁。变异鬣豺的肉纤维粗厚到一种令人发指的地步,南丁格尔只稍微触摸了一下就放弃了用这些数量庞大的兽肉来加餐的想法。最重要的是,牛肉还有许多,她的小冰窖难以储存数量那么大的肉食。

    这片沼泽十分庞大,只有四分之一处在她的森林之中。这片沼泽是半人工形成的,一开始,这里的生态环境十分恶劣,恶劣得即使那些完全变异的动物也不太能够接受。由于地形和地质原因,这里的辐射浓度远高于其他地方,此处寸草不生,就算是那些完全结晶化的植物也不在此处生长,这直接导致了野兽们除去不得不饮水之外,绝不愿意到这里来。

    南丁格尔一开始在这里种了许多的多年生草本植物和一些小型藤本植物,但她不擅园艺,地理也一塌糊涂,对植物土壤、光照水分和温度的要求完全不了解,到最后这片土地上就多了许多腐殖质土壤,除此之外几乎一无所获。不过好消息是,这些由南丁格尔体内诞生的绿色植物淡化了这里的辐射浓度。后来她误打误撞地在岸边播撒了一些苔草植物的种子,又因为没有别处可以种植水生植物,这里才逐渐变成一片湖泊沼泽。这些能够吸收辐射的水生植物在此地自由地繁衍,逐渐在沼泽中形成了新的生态圈。

    经过数十年的探索,南丁格尔在这里的生活已经有了一套自己的规则,她会利用沼泽过滤来处理份量不多的生活污水,尸体和腐物则进献给大地或是被水泽吸引过来的怪物和野兽,然后用这里肥熟的土壤来耕作。作为森林的主宰和湖泊的四分之一个主人,她和这里的怪物们和平共处。绿幕以内的森林中辐射浓度过低,使得怪物们几乎不进入靠近森林的这一段沼泽,南丁格尔也很难依靠这片沼泽来狩猎。

    暮色四合,他们带着大量的兽皮、兽鳞、兽牙从森林边界返回南丁格尔的小屋。回来的路上经过了南丁格尔第一次发现利维坦的地方。那棵被拦腰折断的防风海桐上半截几乎已经完全枯萎,只有一小截短小的树枝在风中不知是死是活地飘摇着。利维坦看看那棵死状凄惨的小树又看看面色逐渐吃人的南丁格尔,悻悻地摸了摸鼻子问:“这是海桐树的树苗吗?”

    南丁格尔闻言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阴阳怪气地一笑:“哪里有海桐树?海桐树早就被某些人用来烤鸡了!”即使心里告诉自己树死不能复生,就地把利维坦宰了祭天也没用,她还是气得撤掉异能用那堆还带着血气和野兽腥味儿的毛皮把利维坦整个埋了进去。少年毫无防备地“啊”了一声,稍显单薄的身躯消失在了一座皮毛大山之下。

    利维坦自知理亏,慢吞吞地从一堆臭烘烘、湿淋淋的皮料里可怜巴巴地划拉了几下,就着半身不遂的姿势仔细地观察了一下防风海桐枯萎的树苗,然后在南丁格尔“你可能是想要再死一次”的目光里伸手用双勾鳄蜥的鳞片把上面唯一一根活着的树杈切了下来。

    “呃……”他在南丁格尔满身的金绿色和惊天的杀气里克制着自己不要变成鲸鱼,艰难地举起那枝弱小的幼苗摇了摇,“等一下,我可以解释……”他用最快的语速一口气说明了“防风海桐可以扦插繁殖但是成功率不能保证可留在这棵枯萎的母枝上必死无疑”的简单道理之后,利维坦回想了一下自己读过的十几本毫无实践余地的历史普及向近古种植指南,毫无底气地给自己加上了一句“还算擅长种植”的评语。

    在那种“防风海桐要是死了你也跟着一起下去吧”的氛围里,南丁格尔收敛了用来吓唬小孩儿的满身绿光,冷哼了一声,说:“小鲸鱼,你最好是。”

    这棵防风海桐的树苗从种子到如今的状态其实才培育了七个多月,还远没有到能够扦插的时间。切下来的幼枝一掌长度,为了降低呼吸作用的强度,利维坦只留下了顶端的几片叶子,将枝干上的其他叶片剥脱下来。刚切下的枝条需要干燥,以防止在扦插的过程中腐烂。海桐树还算生命力顽强的树种,它的扦插也很适应沙质的土壤,这让利维坦“和防风海桐一起活下来”的心愿增添了一层保障。

    回到家中之后,南丁格尔开始烹饪,而利维坦帮忙将那些带回来的皮毛料用她从海水中分解出来的大量海盐进行腌制。那张漂亮的鬣豺皮被完整地剥下,清洗干净,用木头绷紧,天色已晚,为了避免夜间下雨,他将处理好的那些盐鲜皮和还没晒干的猎豺毛料一起堆放到柴房中。

    除去中午就定好的林鸡蛋羹和清炒碧叶勒提菜,南丁格尔还打算清理一下冰窖的库存。她看了看柱子上记录日期用的划痕,明天是她的垂钓日。上一个垂钓日可称得上是丰收,她钓到的鱼足吃了一周多还没有吃完,冰窖里还剩下三条一肘长的颌针竹刀鱼。她早些年在家中吃到过的颌针竹刀鱼往往一掌左右长度,鲜嫩无比,而且不需去除内脏,鲜鱼经过烤制后鱼腑破裂产生的苦味与柠檬汁的酸味混合成非常特殊的风味。

    海洋鱼类往往尺寸越庞大越肥美,越纤小的越细嫩,她对这种尺寸超常的颌针竹刀鱼有些不满意,但在海洋深处的漂浮洲之上能够钓到什么鱼不是她能够左右的。

    冰冻的颌针竹刀鱼早已去掉了内脏,烤制的颌针竹刀鱼不需要切割,整条鱼更利于锁住焦脆外皮下鲜嫩鱼肉中的汁水。她简单地清洗了一下,把它们串起来阴晾,然后找出一些晒干的卡莎果,打碎之后加水,用它们制作了一些带有鲜酸味的调味汁。南丁格尔用这些调味汁、海盐和油脂对颌针竹刀鱼进行了简单的腌制,用细骨将鱼腹的大口子微微扎紧,尽可能地留存下一些鱼汁。厨房的灶上蒸上林鸡蛋羹后,她在屋外另外生起一堆小火,拎着可以算得上巨大的颌针竹刀鱼开始用烟火慢慢熏烤。

    鱼的烤制将近尾声,空气中氤氲着一股海鱼烘烤后特有的香气。利维坦满身污渍地从柴房里走出来,鱼香味儿的空气一瞬间就被带着血腥和野兽腥臊的怪味混杂了。利维坦也知道自己身上的味道不好闻,他站在哪儿,神态有些局促。南丁格尔扭头看了他一眼,看着他沾满了血和汗水的衣服,忽然意味不明地问:“介意用点非常规手段先洗个澡吗?”

    利维坦不明状况地“啊”了一声,这个奇妙的语气词被女人当作了肯定。利维坦接着看见她身上那种熟悉的、让人警醒的绿光猛地一亮,他还没来得及作出任何反应,南丁格尔就伸手把手边那桶用来灭火的海水直接泼到了他身上。

    由于南丁格尔还要一心二用地用异能看顾她过于沉重的烤鱼,利维坦这头的工作就变得非常粗疏。海水用一种粗犷的姿态淋到他身上,水流裹挟他的皮肤和衣物,绕开他腹部的伤痂,在体表各处穿行,将那些汗水和污渍剥脱下来。高盐度的海水刺激着皮肤,带来一种有点麻痒的细微刺痛感,密密匝匝地延伸向四肢百骸。

    利维坦站在那儿,被由女人操纵的水流随便地冲洗着,竟然有种衣不蔽体的错觉。这场景毫不旖旎,甚至称得上混乱,南丁格尔甚至没有回头看他,可少年一想到那绿光如臂指使地曾在自己躯壳之中、在自己身体深处肆意穿行,他在海水的包裹里竟然产生里一种被女孩的双手轻巧抚摸的错觉。

    奇怪的是,在平和的、混合着卡莎果香的烤鱼香气里,这次他没有感觉到被人探索的恐惧,而是察觉到了一种难以言说的羞赧。海水很快从他身上流淌下去,变成一个色泽浑浊的水球,然后飞回南丁格尔面前,哗啦一下熄灭了她面前的火焰。女人从火堆前站起来,把那堆湿漉漉的柴火踢散,举着三支硕长的烤颌针竹刀鱼站起来:“好了,可以吃饭啦。”这巨大的烤鱼比她想象中的闻起来要更香一些,由于在冰窖中保存得很好,没有让人厌烦的腥气。她心情很好地伸手举起一根递给他:“来,尝尝看吧?”

    利维坦有些僵硬地站在那儿,少年的面孔一片嫣红,像是此刻有夕阳正在一点点落下的海面,云蒸霞蔚的。他盯着南丁格尔那双漂亮的琥珀色眼睛,竟没有第一时间去接她手中的鱼。

    南丁格尔等了一会儿,发现他呆立在那里凝视自己,有些奇怪地问:“你看我做什么?”

    利维坦这时仿佛如梦初醒般地回答:“啊,抱歉,我在发呆。”他将鱼接过去咬了一口,鱼刚刚入口的一瞬间,竟然有一点儿食不知味。他咀嚼了好一会儿,那种颌针竹刀鱼特有的鲜咸才慢慢地从鱼肉中渗透到他唇舌之间。

    南丁格尔忽然笑嘻嘻地问:“小鲸鱼,在想什么?你的脸为什么那么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