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平原仔细回想着刚才梅之玥的一系列动作,他非常确定自己曾经见过。

    那是他初到夏州的第一年,不过才十四岁。

    那一日,天降暴雪,军营的粮草供给迟迟不到,军中将士腹中饥馁,半数已感染风寒。主帅命他和一个年老的火头军去临近军营先运些粮草来救急。他们赶了一辆破旧的马车,在风雪中艰难前行。

    夏州荒凉,一入秋便百草枯黄,毫无生机。到了冬天,荒漠上的兽类更无处觅食。

    那一日,在天刚擦黑的暴雪中,他们就遇上了两头饿狼。对峙了半个时辰,在饿狼将要扑上来的那一刻,最先崩溃的不是人,而是马。马受惊后,把燕平原和老火头军颠翻,平原手中唯一的武器,一根木棍,也不慎滑脱。

    平原被颠落在地上,一头狼把前爪搭在他肩头,就在他以为自己要完蛋的时候,一支利箭穿透了狼的脑袋。

    平原迅速翻身起来,就看到了那一幕。

    一个羌人打扮的小男孩,不过岁年纪,迅速跑至受惊的马背后,一个飞身上马,顺手脱了自己的羊皮外袄,罩在马头上,遮住了马的眼睛,另一只手迅速抚摸马颈下,那匹马就渐渐安静了下来。

    平原惊呆了,直到男孩的父亲,一个威武雄壮的羌人汉子,拎着两头狼,扶着颤巍巍的老火头军走到他面前,他才稍稍有些回过神来。

    羌人汉子一言不发,用平原听不懂的语言招呼了小男孩一声,男孩便跳下马来,父子俩拖着狼走了,没有留下一句话。

    后来平原才知道,羌人擅马术,安抚受惊之马他们有自己独特的方式,全族都是如此。

    他也知道,羌人是夏州军最大的敌人,战场上永远对立的一方。为军为将为帅十年来,他从未因为羌人救过自己,而在两军对峙时手软过。

    此刻,燕平原心中有些惊疑。这位圣上亲自挑选的驸马爷,名冠都中才满大晋的状元郎,难道难道是羌人?想到这,燕平原心中咯噔了一下。

    羌人部落,分布在大晋边境夏州以北,十余年来,屡屡犯境,与大晋将士不断交战,是目前最大的外患。无论何种理由,大晋的公主都不应该下嫁给羌人,何况这还是圣上亲自定下的婚事。

    燕平原百般思索,唯一的解释就是,梅之玥的羌人身份被隐瞒了。不但圣上不知晓,群臣不知晓,天下都不知晓,如果不是今日形势危急他突然现身抚马,燕平原也未必能够识破。

    正思考着,马停住了。燕平原抬头一看,眼前便是都中最豪华的酒楼,舞仙楼。

    他下了马,酒楼中早有眼尖的伙计看见了,忙忙地跑出来牵了马,点头哈腰地奉承道,“燕大爷来了,快请快请,二楼的房间已收拾妥了。”

    燕平原点点头,便穿过人声嘈杂的大厅,径直上了二楼。又有一个小伙计引着他到了夹角一间房。

    燕平原推门而入,让伙计退下。只见房中摆着一张红木云纹八仙桌,四张梨木描金靠背椅,墙上挂一幅彭祖醉酒图,下面摆一张紫檀小供桌,陈列着一只精致的青铜香炉,供着四和香,甚是幽雅。

    燕平原倚窗而望,半条街的景色皆收入眼底。此时已过午时,街上行人依旧熙熙攘攘,热闹非凡。平原暗道,“都中百姓却也安乐,只不知边塞百姓疾苦。”

    忽见人群中转出一辆朱轮华盖车,华盖下坠了一面小小的旗子,上书“秦”字。平原皱了皱眉头,离了窗口,到桌前坐下,等待车中人上楼。

    一时门被推开,一阵幽香扑鼻而来,并不见人。又过了片刻,方听见女子的笑声由远至近,一直走入门来。

    燕平原皱着眉,看着眼前这盛装女子,道,“怎的如此招摇?”

    女子笑道,“哪里招摇?”

    燕平原道,“既是私下见面,自是越低调越好,何故打出襄国公府的旗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