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七)

    你要的都是我给不了的,我要给的偏偏是你不原意要的,高德勇静静地拉着晴儿的双手,不知到该说些什么,也不知到该如何表达。已经在生意场中被金钱气息麻木的心头无端地升起一阵伤痛,不知为什么,这个小女孩总是能牵动他的温柔,从第一眼在人贩子那里看到她起,一直到现在。

    “爷,我小时候听说地中海那边有个威尼斯,由商人们自己向国王购买了管理权,等哪天您赚钱赚腻了,我们去那里吧”。背上的小女孩腻腻的从鼻孔里说。

    “那个地方我也听说过,有时间咱们过去看看,据说那里的最尊重会赚钱的人”。高德勇叹息般答应,如果真的可以,他倒宁愿在东南沿海买一块飞地,毕竟那里离家更近些。晴儿是个没有故乡的人,而他高胖子,无论走到哪里却魂牵梦萦着自己的家国。

    屋子外边传来几声低低的咳嗽,老家人高福在门外禀报道:“爷,徐记票号徐老爷和詹记保险行的詹老爷求见”!

    “请他们到客厅用茶,说我对完了手中这笔帐就出去”,高德勇不情愿地答应了一声,复又拍拍晴儿的手,示意她一同去接待客人。小晴儿嘟着嘴巴亲了高德勇一下,从他的背上蹭起来,替二人整理好衣服。

    “高兄,难道你真的要武侯三顾才肯出山吗”?客厅内,徐记票号掌柜的徐志尘有些不满地问。

    高胖子嘿嘿的干笑几声,谦虚地回答道:“有你们二位替武侯分忧已经足够,还哪用得上高某。况且高某本来资质愚鲁,生意管的乱七八糟,真的很难脱身”。

    “得了吧,你高胖子的生意要是混乱,我们的生意就是胡闹了,谁不知道你高家的产业从河中一直开到夷州,我看你是舍不得离开北平股市这个金坑吧”!詹臻上来嘴巴就不饶人,今天他的表现非常奇怪,一反和高德勇同样推诿之态,表现出令人迷惑的积极性来。

    “高某这次真的有事,刚刚我还和晴儿在兑帐,不信你们问她。老詹前两天不是也很忙吗,怎么,这回突然有时间了”!高德勇满脸真诚,做敢对天赌咒发誓状。

    “得,你说鸭子,晴儿肯定替你接一句扁扁嘴,我才不和你们主仆二人较劲”,詹臻被高胖子问得有些尴尬,也不替自己掩饰,边开高德勇的玩笑边解释道:“胖子,我先前的确不愿意去京城,那里是天子脚下,怎么看也不像咱生意人能呆的地方。但昨天张五叔找过我,他老人家说得好,咱们怎不能缩在武侯爷翅膀地下一辈子吧,现在有武侯替咱们说话,将来一旦武侯没时间理会咱们了,或者不想替咱说话了,偌大个京城,咱遇上事情找谁去。既然皇上和侯爷这次看得上咱们,咱们好歹也给北平,不天下吃经商这碗饭的争口气。自古以来,咱这做买卖的,官家不用正眼看,普通百姓也看不起,文人更不用说,吃着咱们,喝着咱们,还糟蹋着咱们。南边那些家伙天天在朝堂上鼓捣咱们,咱们就不会自己给自己出次头。就是咱的主意不成,皇上不爱听咱的,好歹咱也在朝廷上呆过,说过自己想说的话。今后经商的爷们提起咱哥三个,也得竖起大拇指来叫声爷”!

    高胖子闻言微微一愣,没想到都市之狼口中还能说出这样的话来,相较之下,自己畏首畏尾倒显得没担当了。正惊异间,又听徐志尘说道:

    “说实话,我家那儿子还小,不能上考场,要是他大一点儿,明年大比,我都把他送到京城去。万一高中了,他也不会忘了自己出身。不会觉得他老爹的同行比谁矮多少。真的能著书立说,也会高抬咱们一眼。咱北平吃商行饭的,给朝廷交了那么多钱,总也得自己给自己争些地位”。

    “我家老爷不是不去,我家老爷是认为大家得琢磨透了在皇上面前如何应对在动身,仓促前行,怕是好心没好报,或者事得其反”。俏晴儿不愿意高德勇在气势上输给了徐、詹二人,赶紧站出来替胖子打圆场。

    “对,我觉得咱们应该先核计核计怎么答复皇上,别在满朝文武面前给天下经商的丢丑,这叫做有…有什么来着,有备无患”。高胖子和晴儿的配合天衣无缝,让詹臻直羡慕自己怎么没养这么一个好帮手。

    “边走边核计,我建议走海路,船上人少,说话方便”。徐志尘见高胖子松口了,一刻也不原意多等。

    三人把话说开,议定明天动身,乘马车从北平沿这几年修建的水泥路飞驰至天津,取海路进京。一则时间上快些,二则海上无险阻,不用担心山贼。第三,临时想起什么问题来,船上好商量。

    卖徐志尘的面子,天津周记客渡给四人及随从专门安排了一艘水师退下来的货舰,扬帆出海。此时正值盛夏,海上风云变幻,时晴时雨。晴时白鸥绕桅,雨时黑云压樯,风物与内陆大不相同,喜得晴儿唧唧喳喳,比天上的水鸟还要欢乐。高德勇却没这份看海的心情,除了一天定时到甲板上散几次步外,其他时间都把自己关在豪华的雅间里和詹臻、徐志尘推敲启程到京城后的应对策。

    按三人分析,物价上涨苗头初现,原因正如武安国所讲,一个是海禁解除后外界对中原物资需求甚多,白银大量内流。第二是国内新兴产业利润较大,民间存银大量被吸引到市面。第三就是云南等地的银坑取消官府专营后,产量增长和大明军队在海外战利。正如晴儿所言,物价上涨后,承受其痛苦的是小老百姓,特别是无恒定地产的流民、佃户。相比之下,大户人家不会在乎增加这点儿生活支出,有土地的农民因为土产价格跟着上涨受冲击也小。所以在来不及平抑物价时,解决问题的重点就是将有钱人手中的钱向无钱人转移,或由官府出面给流民们赚取生活保证的机会。三人都是大富豪,都同意高胖子的意见,就是无论如何不能让朝廷打商人家底的主意,如果想让他们出钱,必须要皇帝拿价值等同的东西来换,无论是权位还是土地。否则,宁死不从。

    “从根上找,我觉得首先得让那些欠大明赔款的国家用黄金或者粮食、木材、盐巴、铜等大明需求之物代替白银还债。云南那些银坑反倒不必着急,银子不值钱了,开矿的人自然会减少人手,降低产量”!詹臻受到去年大明转嫁粮食危机到周边国家策略的启发,提出一条转移危机的办法。

    “我看这主意不错,倭国人一直自称为黄金之国,他们那银子太便宜,趁着曹振将军的军队还在那里,抓紧时间把条约修改修改”。高胖子对日本人也没有好感,能让皇上转移关注目标是他最希望看到的结局。

    “我看我们三个的买卖以后也得注意了,能收金子的时候尽量不要收银子,能存金子时也尽量不要存银子,否则银子越来越不值钱,吃亏得最终还是我们”。徐志尘的主业是票号,和银子打交道最多,想到票号的银根,不禁忧心忡忡。

    “怕是天下小商小贩都存了这个想法,银子就更不值钱了。觉得,还是让银子有个花的地方最好。哪怕是流到股市上呢,也比让人们不愿意存银子强”!想了一会,高胖子觉得率先排斥银子的办法不好,他的高利贷放出和收回的全是白银,银子加速贬值越快,他赔得越多。

    “就是,银子真的毛了,最倒霉的就是老高”。詹臻皱着眉头说了句公道话,“你想想啊,春天借出能买两斗米的银子,说好了秋天还钱,到了秋天,连本带利的银子买米不到一斗半。那他还不是整天对着账本哭么”!

    “说实话,哭的还不止我一个”,高胖子仗着船上没外人,理直气壮的说道:“天下最趁银子的,就是当今皇上。他的银子比我多多了。这两年几万将士前方浴血奋战,给他抢了多少回来。现在眼看要落价,他能不着急么。嘿嘿,都说天下是读书人的天下,要我看,这皇上应该和咱们才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