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只是内脏受到穿透伤,并没有伤到大动脉,抢救及时,我又活了。但我担心蛮小玉,心灵的创口,谁都帮不了她,需要她自己一个人慢慢地填补,慢慢地熬过来。

    我出院那天,蛮小玉也活了。校长和她一起来的,在医院门口,蛮小玉依旧是一身碎花裙子,梳着两根很长的辫子,阳光洒在她的脸上,那么灿烂。看见我又站起来时,蛮小玉就像她的名字一样,用蛮力紧紧抱住我,好久好久…

    17

    胖子和我说起我的母亲,这是他永远都闭口不谈的话题,也许他是怕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自己突然死掉了,我连母亲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

    胖子说,母亲和他是大学同学,大三的时候他们就在一起了。

    胖子一直靠着做兼职的工作挣钱念书,胖子是孤儿。这一晚,我终于知道为什么胖子从来不说起他的亲人了。

    一年后,母亲怀孕了,为了更好照顾母亲,胖子休学了,面包店也是那时候开的。开店的地址选了又选,最后胖子义无反顾地决定在学校附近开店营业,他想让母亲回家方便一些。没有过多的庆祝,只是简单地放了一些鞭炮,然后就向周围的门店宣布,这儿以后就是我胖子的面包店了。

    胖子的面包店就像一颗炮弹,掉落下来,轰然巨响。

    胖子和面包有缘,做的面包就和他一样胖。好多人老远跑来就是为了吃到胖子做的面包,因为胖子的面包好吃、管饱。

    胖子说,他以前不会做面包,但是母亲喜欢吃面包,每次都会去学校的面包店买面包,胖子看见卖面包的是一个小伙子,比胖子好看,于是他就自己掏钱跟外面的面包师傅学做面包,一年后,面包师傅拿着赶面棒子把胖子打跑,因为胖子把人家不外传的老底都偷学会了。

    这一年是母亲最快乐的时候,也是她最痛苦的时候,给她带来快乐的是胖子,带来痛苦的是我。母亲就和胖子就住在店里,住在一个不足十二平米的私人空间里。

    胖子说母亲的身体本来就差,肚子里又养着我,而这一年母亲还要忙着要做毕业论文,熬夜是不可避免的事。终于,母亲的身体垮了。

    我是早产儿,或者说是我提前带走了母亲。

    医生问胖子要我还是要女人,胖子撕心裂肺地喊着要女人要女人,可最后医生却把我带给了胖子,把女人永远地留在了床上。

    胖子说,他有好几次都想把我扔掉。我问胖子,是不是因为我带走了母亲的命。胖子的脖子被固定着,于是眼睛朝着我眨了眨。

    胖子继续说着,他想就这样一走了之,但是每次没走多远就听见我的哭声,他停在原地,面目狰狞。他走回来又把我抱起,盯着我,眼珠子往外蹦,满是血丝,像一个饱受酷刑的罪人。

    那时的我每次嚎啕大哭只要胖子拍拍我的脑袋,我就不哭了,就像母亲每次受伤时,只要胖子拍着她的脑袋然后她就会朝着胖子露出灿烂的笑容一样。

    后来胖子想明白了,我是女人生命的延续,胖子要对我好。

    其实,我更觉得是因为胖子不想我也是孤儿,他知道作为孤儿的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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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胖子忘不了母亲,忘不了母亲的容颜,更忘不了从手术室里被推出来时定格在母亲脸上的微笑。很多个夜晚,胖子会突然醒来,躲在卫生间,对着镜子,给了自己几拳,痛往心里钻,眼泪就往外面跑。胖子说他总是在梦里面看见母亲,看见母亲的下体淌着鲜红的血,看见母亲满脸笑容,朝他挥手。

    胖子以为他能和别人一样过几年就会忘记,然后就能开始另一段感情,另一段生活。可是胖子没有他想的那么坚强,他忘不了,他过不去。

    胖子听见我叫他爸爸时,没有忘记,把我举在肩膀上看露天电影时,没有忘记,看着我去上学时,也没有忘记。胖子说,他一辈子都忘不了。

    我无法相信胖子这么脆弱,过去的事竟然一辈子都过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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