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瓖见秦嬷嬷颤巍巍地想要跳脚扶着吴氏,将手里的食盒递塞入她手中,温声说道:“嬷嬷,奴婢个子高。”转身踩着一垛塌方的院墙站稳后,警觉地四处看看,随后伸出手,看着眼前形容枯槁却依旧充满着书卷气的脸,强颜欢笑道:“您扶着奴婢的手慢慢儿走过来,奴婢背您下去。”

    吴氏“嘻嘻”一笑,“你是吐蕃王派来的?”想了想,竟然缓缓伸出手搭在姜瓖的手上,优雅地提着袍子说道:“不,你是官家派来告诉本宫他要过来一同用膳罢?”

    她乖顺地趴在姜瓖的背上,闭着眼笑道:“有一回,官家也曾背过本宫呢。他说女人的脚金贵,不能踩在地上……”突然间,她哭得幽咽悲绝,“爹爹在我生病的时候也曾背过我……爹爹说不图富贵,只希望我能平安喜乐一生……”一时间,院内树上栖落的乌鸦在一片“扑棱棱”中,纷纷飞走了。

    姜瓖背着吴氏僵在原地,跟着红了眼圈。

    相隔一世,没想到竟然以这种令人心碎的方式与她相见。

    想到吴氏在三十三岁那年活活被萧芸卿烧死,姜瓖心中的疼痛远远超越了重见的欢喜。

    她努力压下心中对萧芸卿的愤恨,将吴氏放在青砖垒成的桌子后,接过秦嬷嬷递过来的粗布,细心地为她擦拭着指甲里的污泥,柔声说道:“奴婢为您盥手,服侍您用膳。”

    吴氏若有所思地问道:“豌豆黄做得了么?官家最爱吃清宁宫小厨房做的点心,过会子他就来了。”她嘴角微微上扬,“官家得知本宫最近在练字,就赏了本宫很多支渤海国进贡的狼毫笔。秦嬷嬷,你取一支送到翊坤宫去,芸卿最近也在练字,本宫答应送一支给她。你快去呀!”

    秦嬷嬷被她盯着时身子一颤,赶忙面朝东边下跪磕头,“皇后娘娘恕罪,皇后娘娘恕罪,吴庶人疯癫之人说话做不得数,皇后娘娘恕罪。”

    吴氏看着秦嬷嬷这么惊恐,也低着头双眼偷偷四处睃巡,双手按在打碎的残羹剩饭上,“我知罪……我知罪,玉皇大帝恕罪,上元仙君恕罪……”

    姜瓖握紧了手中的粗布,也跟着下跪磕头,“皇后娘娘母仪天下,洪福齐天。”她咬牙拿起院中的铜盆,“奴婢去打水。”见到了前来探视的岑香,躬身后退两步,故作惶恐地拱手道:“奴婢拜见大人。”

    岑香的目光睃过玩着蚂蚁的吴氏和跪地磕头的秦嬷嬷,落在眼前这名太监身上,仔细打量着他,问道:“你是何人?怎得如此面生?”

    姜瓖再次躬了躬身,讨好地笑道:“回禀大人,奴婢贱名方洪,是掖庭宫的一名杂役。您看,这种腌臜地共有近千名低贱之人,故而您瞧着奴婢面生。”

    “你到口齿伶俐。”岑香见他对答如流,指着吴氏说道:“为何她不打你呢?”又狐疑地问道:“这几日从未见过你,你们看上去好像很熟络?”

    姜瓖见她未敢上前一步,指着吴氏身旁的金碗,苦着脸欲言又止道:“这几日奴婢为吴庶人做那个……去了,您细看便知。”

    岑香站的远,眯起眼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命道:“你去将它拿过来!”暗自惊诧疯妇这里怎会有帝后才能用的金碗。

    姜瓖恐惧地看着将蚂蚁放入口中吃的津津有味的吴氏,一步一蹭地向她靠近,半蹲着,伸出胳膊颤巍巍地拿那只碗。

    吴氏吃着蚂蚁“咯咯”笑了两声,转头看到有人偷碗,扑上去猛地抄起姜瓖的胳膊狠狠咬了下去。

    姜瓖跪在地上,暗哑的嗓音不住地嘶嚎着,试图推搡着吴氏却徒劳无功,她面部扭曲地转头向岑香求救,“大人,救救奴婢……”

    岑香却沉默了片刻,仍下一句话,“方洪,你过会子来找我。”转身离开了院子。

    秦嬷嬷扑过来拿起地上倒扣的金碗,在吴氏眼前晃了晃,焦急地劝道:“这位公公不是坏人,您瞧,金碗还是他找到的。”

    吴氏看到金碗渐渐松了口,猛地把姜瓖往外一推,一把抢过金碗搂在怀里“咯咯咯”地靠在石台上笑着。

    姜瓖单手支撑着起身,对前来搀扶她的秦嬷嬷说道:“您好生照顾庶人,晚些时候奴婢再来取食盒。”

    秦嬷嬷紧张地一把拦住她,又看了看院门口,跼蹐不安地问道:“她找你……会不会……”

    姜瓖摇摇头示意无事,只说了三个字,“您放心。”走到院门口担忧地转身,好似看到吴氏眼角泛着泪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