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瓖走到书堂附近,听到了读书声,她迈着虚脱无力的步伐拍了拍门。

    片刻后见陵游打开了门,她躬身行礼道:“公公,奴婢找今日的差事已经办完,能否进去听先生上课?”

    “等着。”陵游“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姜瓖拼命地扒着门缝往里面看,只瞧见了坐在外侧的几名小太监,并未见到昀儿的身影。她焦急地在门口等待,额头上渐渐沁出了汗,一冷一热之下背部的伤也在隐隐作痛。

    陵游打开门将他让了进去,“先生说了,来晚之人没有座位,只得站在后面旁听。”

    姜瓖嘴里应着喏,眼睛却不断睃巡着……终于在正堂里侧的第二排找到了昀儿。他像是在聚精会神听着孟凛讲课。姜瓖暗中松了一口气,虽然放轻脚步声,还是引来许多探究的目光。

    坐在上首的孟凛,像是没看到堂内多出一人那般继续讲着两税法的弊端,片刻后,合上书册问道:“谁来说说,两税法为何会加重贫富差距?”

    堂下纷纷议论着:

    “因为当官的不交税……”

    “老百姓没有地……还要交税就不合理……”

    “百姓有二分地,却被逼迫交税十亩地的赋税……”

    昀儿则趁机与站在后面的姜瓖对视,读懂了她目光中的暗示。见她头发散乱衣袍褶皱,强打着精神来到这儿必是担心他的缘故,揪心的感觉渐渐涌上了心头。

    “韩云,”孟凛的眼锋扫过姜瓖,停留在昀儿身上,笑道:“你要说得好,便下课休息会儿。”

    昀儿太想和姜瓖说话了,他立刻起身说道:“天子脚下居住的百姓就比较富有,边境的百姓生活就相对清苦。若两个地方征收同样的赋税,不但征收起来困难增加官府的难度,还会造成百姓在强压之下被迫背井离乡地逃亡。先生,这是奴婢的见解。”

    孟凛颔首,不动声色地问道:“我看了你在掖庭宫花名册内的记录,你是歙县人士,还记得离开家时的情形么?”

    昀儿见他不紧不慢话起了家常,双手紧紧揪住衣袍,只得说是,“村子里有两户富绅占地千顷,只因宗族之中有人做官,便不用缴纳赋税。为了逃脱徭役,更是伙同里长暗中摊派在穷人身上。”他眼中渐渐蓄满了泪,“家中的地被富绅强行低价买走,沦为佃户。叔伯们本就承担辛苦的劳作,还要抽出人手服役,逐渐入不敷出,病的病死的死……便把奴婢卖了维持生计。”

    堂上在座的小太监们皆为穷苦出身,听到昀儿这番讲述纷纷想到家中艰难,一时间抽泣声此起彼伏。

    姜瓖暗自诧异的同时,感受到来自书案方向的犀利的目光。她故意低垂着头,摆出一副沉思的模样。身体却因奔波一日一夜过度疲惫,强烈的困意向她袭来。

    孟凛听了韩云滴水不漏的讲述,反而增加了更多的疑虑。

    他的回答看似很真,却是全国各地的现状,如今就连京师周边的辖县也不例外。若查,也查不出个所以然。看他的身形和样貌,的确是八|九岁的样子,谈吐的细微之处,却远远超越堂上的其他太监,这才是令他疑惑的地方。

    孟凛再次看向站在角落里的杂役,见她闭着眼睛微微晃着身子,像是睡着了……他不动声色地拈起棋盘上的白子,宽大的衣袖飞扬之间,朝着她的脸弹了过去。

    姜瓖迷迷糊糊中,被脸颊上突出起来的疼痛惊醒,脚下一个不稳摔在地上。她强行睁开模糊的视线,想要爬起来,可来自脑中的意识越来越模糊,挣扎着逐渐失去了知觉。

    “方……洪!”昀儿推开桌子跑到她身旁,隔着衣袍都能感受到她身上滚烫无比。他抬头看向孟凛,哀求道:“先生,方洪发着高热,奴婢想先将她送回去。”

    孟凛负手绕过书案,示意陵游过去看看,却被昀儿挡在前面,“方洪一向不修边幅,怕公公手上腌臜,奴婢将她背回去,没得弄脏先生的课堂。”他用力扶起脸色潮红的姜瓖,将她的手臂放在自己的肩上,咬牙扶着墙站了起来,向孟凛点了点头,扶着她向外走去。

    孟凛抬手制止了想追上去的陵游,犹如无事发生那般,继续回到书案前讲完了这一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