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忆之亲眼看着李世兵被元皞下令割去耳朵,才恍然想到,我竟然时常忘了,这个人是嵬名元皞,夏州的西平王,狂悖好战的羌人。他不是李平,不是我那鲁直憨爽,总要护我周全的小待命。

    她不觉浑浑噩噩,走到金明寨那群老弱妇孺的人群中,呆坐下发怔。

    适逢忆之曾哄过的孩童走了过来,叫了一声姐姐。

    忆之回过神来,问道“怎么了?”

    孩童指着李世兵割耳所淌出的那滩鲜血,问道“方才那也是在表演吗?”

    忆之缄默了半日,说道“你害怕了吗?”

    孩童点了点头,问道“姐姐,你会唱曲儿吗?我娘亲给我穿衣裳时,会唱曲儿给我听,喂我吃饭时,会唱曲儿给我听,为我洗澡时,也会唱曲儿给我听,她会唱很多曲儿,我好久没听娘亲唱曲儿了,祖母总说娘亲太累了,需要休息。姐姐,你能唱曲儿给我听吗?”

    忆之看了孩童的祖母一眼,只见她满面的愁容,遂解了过来,她伸手将孩童抱在坐在膝上,说道“姐姐会唱的曲儿很少,你可不能挑三拣四。”说着,又笑着勾了勾孩童的鼻子。

    孩童咯咯笑着说好。

    忆之开始轻声吟唱,正唱的是,在元宵收灯后,宽慰欧阳绪时所唱的那首《菩萨蛮》“雪消墙角收灯后。野梅官柳春全透。池阁又东风。烛花烧夜红。一尊留好客。敧尽阑干月。已醉不须归。试听乌夜啼。”

    她轻轻哼着,音儿空灵,在天井回荡,余音袅袅,不觉引来众人倾听。

    元皞蓦然站了起来,他拾起神臂弓与弩箭,招呼来羌族的孩童,拉弓上弦,闭上一眼瞄准,说道“西夏神臂弓,制作之法繁冗精妙,时代口口相传,以桑木为身,檀为秢,铁为蹬子枪头,铜为马面牙发,麻绳扎丝为弦。弓之身三尺有二寸,弦长二尺有五寸,箭木羽长数寸,射二百四十余步,入榆木半秥。”说罢,叩动弩机,咻然射出一箭,攒入夯土墙,深入三分。

    孩童们哗然,缠着元皞也要试一回。

    元皞蹲下身,扶着孩童的手,拉弓上弦,教其如何用箭槽前端口代替簇尖瞄准。一个孩童试了一回,兴奋地还要再试。

    忆之怀里的孩子听见了声儿,也想去瞧热闹,忆之呆了半日,并不想让他去。

    却听元皞又道“不出两年,我必让大宋承认西夏立国,届时,我将与大宋皇帝平起平坐,西夏将与宋、辽三足鼎立,你们都将是我西夏未来的将帅,如此可好!”

    孩童们受到了鼓舞,纷纷喊好。忆之怀里的孩童按捺不住好奇,跳出忆之的怀抱,朝元皞跑了过去。

    忆之不觉望着他们出神,倏忽,见章元走了过来,她说道“嵬名元皞生性多疑,用兵之道虚虚实实,诡谲多变,又暴戾乖觉。他日若当真成就霸业,只怕强权暴政不会输于商纣,秦始。”

    章元抿着嘴,沉声半日,轻声道“还需有人怀柔沃之,方可保太平昌盛。”

    忆之解过他的意思,说道“你别看我,我没有这个本事。你方才也看到了,他根本不听我的劝。”

    章元道“譬如一个孩子,他会频繁试探母亲的底线,因为他天性就想要胡闹。可他会觑看母亲的脸色,因为他害怕母亲生气。”他顿了一顿,说道“兀卒一直在看你的脸色,他很在意你。”

    忆之道“是吗。”

    章元道“兀卒洞悉人性,敏锐非常,他太了解姑娘了,姑娘该适时表露出你的底线。”

    忆之不觉蹙眉,心悸道“我虽口口声声说不怕死……临到头时,也会胆怯。我怕他的重拳会落在我的身上,我更怕那刀儿剐我的耳朵。他脾气如同伏中的天,阴晴不定,难以琢磨。”

    元皞握起匕首,比试给他们看,他的马步稳健,双脚坚定如钉,仿佛与大地浑然一体,握着匕首的右手,势如破竹,每一下都裹着疾风,足以划破空气。他又让士卒给所有孩子分发匕首,众孩童脚踏在李世兵留下的鲜血上,随着他一起比划,有模有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