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巫蛊之祸,他并不在京城,只是京城里的大事小情依然躲不过他的眼睛,废太子不俱才干,改立储君是迟早的事,只不过有太多人沉不住气,想要再快些罢了。

    祁王不是良善之辈,更甚至巫蛊之祸当年,他亦推波助澜,从中获利。

    男人的世界,更遵从丛林法则,弱肉强食岂能只停留在文字表面。

    世界本就不公平,弱小者的命运很早就已经注定,帝王家的血雨腥风比外头更来的真实。

    可在今日的某一瞬间,他竟也觉得有那么一二分后悔。

    他想到了他初入军中那一年,王师同西凉军作战,太子同在军中。他刚有了名正言顺的皇子身份,可在军中仍有人背后骂他来路不明,太子刚来的第一天,便亲切地叫他老七,赠给他许多珍宝说,军中人大都劳苦人家出身,眼皮子浅,你别那么执拗,打赏些小玩意儿就收买了。

    太子算是个宽厚的人,走在长安街上,也曾是许多京中女子的春闺梦里人,只可惜怀璧其罪罢了。

    这或许对当年的太子而言,不过是寻常的一天,说了几句寻常的话,他现在应该早就淡忘了,可莫名其妙的,祁王对这些他尚且于微末之中时,帮过他的人,印象颇深。

    巴山楚水凄凉地,弃置兄弟。

    祁王突然说:“找机会给他个痛快吧,别让他熬着了。”

    润意便依他所言,在一个落雨的秋夜,端着一碗药出现在崇政殿门口,还是那个爱喝酒的老头,她畅通无阻地走了进去,没料到今日东宫有不速之客,她站在门口进退两难。

    不知这人说了句什么,引得废太子声嘶力竭:“你做的恶事还不够多么?你还有脸提孤的沈良娣,你说沈家通敌叛国,但是孤知道,那封密函分明是你放在沈大人桌子上的!孤的沈良娣怀有身孕,当夜便投缳自尽,李廷,你身为公主驸马,你到底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秋日惊雷,轰的自头顶炸响,整个东宫亮如白昼。

    秋雨落梧桐,混着废太子呜呜的恸哭,他说:“沈良娣那年才十九岁,那样温柔淡泊的女子,白日里还笑着对孤说话,晚上就带着孤的孩子走了。孤实在想不通,孤一辈子没做过恶事,为什么落得这个下场。李廷,孤知道你没这么大的胆子污蔑沈大人一家,告诉你背后的主子,你们迟早会遭报应的!”

    太子久病,余威犹在。里面的人仓皇跑了出来,在雨里立了一会才从侧门里偷偷走了出去。

    他没有注意到滴水檐下立着的那个端着药碗的小宫女。

    润意沉默地端着碗走进去,手里的药在秋夜里凉透,废太子伏在床边显然已是力竭,他冷淡地勾起嘴角,看着她的方向说:“你也是来送孤上路的么?”

    “孤懒得问你是谁的人,猜来猜去没意思,只是你来得太迟了些,送孤上路的药,方才已经有人给孤喝过了。”太子对着她,脸上似乎扯出了笑容。

    “奴才这药烈,殿下会走得快一些,也不算太痛苦。”润意把托盘放到桌子上,把药碗送到太子面前,“这是祁王殿下送来的,想给您个痛快。”

    “老七。”废太子低低地念了一句,似乎想说什么,最后一笑,“那为兄便承你个情。”说罢接过润意的药碗,一饮而尽。

    在太子旁边的杌子上坐下,润意说,“姐夫,长姐肯定还等着你呢,别让她和孩子等久了。剩下的仇,让我来报吧。”

    声音清淡若流水,在雨夜里像是喃喃的私语。

    太子听闻这话,猛的睁大了眼睛,他的手指着她:“你……是……”他的眼睛早已不可视物,只能看见朦胧宛若鬼魅的影子。

    祁王的药起效很快,几乎三两下之间,人声都离他远去了,只隐隐听见最后一句:

    “长姐曾对我说,初见姐夫那年,她和姐夫在长安街上猜过一次灯谜,姐夫为她赢了一盏兔儿灯,她说那是她一生,最美好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