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院里独独辟了条路,向下一直可进地窖,里头除了那坛珍品,有的是旁的金波椒浆。恰逢冬日,阳光明亮,不够耀目,落在干燥阴冷的空气中不过杯水车薪,山庄里没有人管束,沈渊乐得自在,午饭还没用完,便吩咐绯云去烫上一壶惠泉酒。

    “绯月……你可不许做耳报神。”

    暖烘烘的炕床上,沈渊松松挽着一侧垂云低髻,未施脂粉,不御珠翠,故作威严告诫着身边的丫鬟。跟前炕几上放着刚刚烫好的惠泉酒,绯月好脾气地微笑答应,替沈渊斟了一小盅。

    “黄酒性温,不比夏日里的青梅酿那般,多吃几口便闹得胃疼,姑娘要烫酒暖身,夫人也是不约束的。”丫鬟轻声道。

    沈渊嗔回一睇:“我打趣你一句,就招来这一通说教,要不然,我送你回夫人房里,换了水芸过来?”

    “姑娘当真的么?”门帘微动半边,绯云在门口弯腰拍了拍裙角,笑嘻嘻迈进来,“水芸妹妹伶俐聪明,姑娘看中她,也是情理之中,而且能去夫人房里伺候,绯月姐姐好福气!”

    绯云边说着边立在下首,大大方方朝绯月扮了个鬼脸,后者笑骂着“死丫头羡慕好福气,自己怎么不去”,伸手作势要拧她脸颊。

    “嗳唷……好姐姐,饶了我罢。姑娘看看,绯月的脾气越来越大了,您要送她走,也得夫人肯收。”绯云半真半假喊着吃痛,忙不迭躲闪告饶,一下缩到沈渊身后去,探出半边脸儿,捂嘴道:“不过么,绯月姐姐最仔细不过,照料姑娘贴心又周到,奴婢看了都羡慕,姑娘哪儿能舍得姐姐呢?”

    “你这丫头,还拉着姑娘一起胡闹,快快出来。”绯月被夸得红了脸,心里高兴,嘴上不肯饶人,抬起袖子就要去拉绯云,“姑娘别惯着她,让奴婢带她下去,罚洗上两桶衣服才好。”

    绯云躲在炕沿,乐得一手揉着肚子,弯着腰直往墙上贴:“我的天爷,这大冷的天,姐姐是真恼了我了。姑娘快发发慈悲,替奴婢说项说项,不然这手要冻掉了,还怎么给姑娘捶腿捶背?”

    “这可真真儿托大了,又不是小门小户的粗陋苛刻,哪就能冻掉手?”绯月又好气又好笑,“你这张嘴,向来是不爱过头脑,也就是姑娘大度,换旁人早嫌了你。”

    “嗳唷,好姐姐,这话可折煞了,好姑娘救救奴婢,叫绯月别生气了。”绯云屈一膝于炕上,半跪半蹲着向沈渊示软。绯月一改温柔宽和的颜色,假装不依不饶,连叫沈渊别纵着她。

    沈渊岿然不同,任由两个丫鬟打闹,自己只作隔岸观火状:“你自个儿拿人家打趣,被排揎两句便要怕了?让姑娘我调和说项,真不怕我前脚替你解围,后脚就罚了你去夫人屋子里,换个得力又乖巧的回来。”

    “噗嗤”一下,两个丫鬟都忍不住笑了。绯月摇头向绯云道:“瞧瞧,果然福气追着你走,可见话是不能乱讲的。”

    “唉……”绯云夸张地皱着脸儿,囧着细细的眉唉声叹气,“落在姐姐身上是福气,若给了我,可就说不准了。奴婢又蠢又呆笨的,去了夫人屋里,万一丢了姑娘的颜面,那才真要无地自容了。”

    沈渊看着丫鬟的矫情样子,毫不客气地戳戳她眉心:“瞧你这副衰模样,夫人喜欢爽快丫头,哪里肯要你?罢了,我屋里有你们两个已经很得力,还是别眼巴巴讨新人了。”

    绯云吐吐舌头,挽着沈渊的手臂讨饶,似黏人的扭股糖样:“就说姑娘舍不得呢,别人嫌弃奴婢,只有姑娘不嫌,奴婢当然忠心耿耿,赶也赶不走的。”

    绯月迈着小碎步上前,与绯云一道陪坐在炕边:“绯云这样,真是越来越像小孩子。咱们有幸到姑娘屋子里,只有尽心伺候,哪儿能朝三暮四,镇日想到外头去。外头再好,也不及这许多年的主仆缘分。”

    沈渊抿一口惠泉酒,粲然笑道:“这话不假,‘缘分’两个字最难得,你们真心待我,我当然不会叫你们落于人后。”

    右稍间里笑语盈盈,其乐融融,一派主仆和美。对面却始终安静沉寂,生不出一丝波澜。

    过了第一日的客气,州来庄主没有再邀两位女客同席用饭,沈渊院子里的饭菜都由薛妈妈掌勺,在小厨房里单做,分送到两边。如此一来,盛秋筱更加不必出门,也好避开小菊乱说话惹出的尴尬。

    前一夜里,从正厅一回来,小菊又委婉提起秋筱与尹庄主志趣相投之类,意在劝说亲近。秋筱当即冷颜,呵斥丫鬟住口,跪下思过,恰巧听见冷香花魁似乎出了门,正好借此机会正色申斥。

    小菊跪在窗下,听了秋筱整整半夜的训斥,眼泪淌了一地,打湿了四五条帕子。秋筱是为了丫鬟好的,不该有的心思打压不下去,还反反复复冒出来,不懂克制,宣之于口,早晚要酿成大祸。

    看着丫鬟泣涕涟涟,额头也磕红了一片,秋筱是心疼的。她看不惯这个世道所谓的高低贵贱,却也不得不遵从,甚至比任何人做得都好,清醒理智,明哲保身,低调收敛,只为了最大可能地保护好自己,太太平平地过完一生。

    女孩子伤在头脸,自然羞愧见人,小菊虽然是下等奴婢,秋筱仍然嘱咐她留在屋里,一应交涉均有自己出面,对外推说小丫鬟染了点风寒,不便见人,以免传出了病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