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沈渊醒了,洗漱完开始梳头时,绯云才敢说起这事。她家小姐明显还没睡够,懒得理会,心不在焉地“哦”了一声,吩咐她梳个双螺就好,等下若要继续睡,也不用再拆一次了。

    “姑娘!”绯云一听“继续睡”,生怕沈渊要误了事,忙提醒她:“昨天那个丫鬟过来了,说是小姐叫她来的,小姐要见吗?”

    “哦……”沈渊挑着耳坠,似是随口一答,手下“啪”一下干脆利落地将一只八瓣金莲花座翡翠耳环扣在妆台上,原本半垂着眼帘无精打采的桃花眼瞬间睁开,吓得绯云双手一哆嗦,险些弄掉了梳子。

    “别梳了,去叫她过来。”沈渊很淡定地向后伸手接过梳子,又挑过一绺头发,自己一点点地梳理着发梢。

    等到有人回来时,走在前面带路的已经变成了绯月,走路有些一瘸一拐,说叫绯云去厨房传早饭了,自己过来伺候着梳头穿衣。彩云跟在后面,交握着手低着头,自觉立在外间等着。

    “梳个双螺,梳高些。”沈渊递给绯月梳子,顺带瞥了一眼外面的彩云,吩咐她走近些回话。

    过了一夜,沈渊主仆三个都眼底乌青,伤的伤、熬的熬,她这个主还在观莺处冻了半夜有些伤风,彩云倒是精神头好了不少,换了一身半旧的松花绿细棉袄裙,罩着象牙白比甲,头发简单绾了个纂儿,还别了根素银如意簪。

    看来昨晚上也就自己这几个听见动静了,沈渊心想,这很好,不至于因为一个观莺,让整个冷香阁都风言风语不断。

    “多大了?”沈渊明知故问。

    “回小姐,奴婢今年十七。”

    沈渊这会才发现,这个彩云的声音倒是好听,软软的,有些发糯,不像观莺一样娇滴滴地捏着。这声音……应该可以唱评弹吧,可惜岁数已经太大,现在开始学也讨不到巧。

    “以后有什么打算?”沈渊接着问。

    “奴婢……奴婢……”这次彩云答不上来,双手拇指紧张地互相磨蹭,脸色逐渐涨红。

    “是想给自己赎身,还是留下做花牌?”沈渊打断她无意义的重复,直接让她做选择。

    其实还有第三个选择的,回后院继续做丫鬟。沈渊刻意隐去这条不提,只为着她清楚,彩云不可能给自己赎身,若留在冷香阁,便是做丫鬟又能做多久,做到最后不得不出去了,又有谁肯娶一个破了身子的奴婢?

    彩云的模样她仔细看过,底子还好,身段也不错,悉心调教一番,不失为一块可塑之才。若是着意调教,将来一朝扬了芳名,没准可以遇见个痴情郎君,赎了身接出去,不失为个好归宿。

    “奴婢愿意留下!”彩云不假思索地选了后者。她也清醒的,出了冷香阁的门,又能往何处去?她不过是亲爹娘都不要了的累赘,留下还能有一碗饭吃,出去了,才真是死无葬身之地了。

    绯月已经给沈渊梳好了头,正往上插珠花。

    “这个好不好?”丫鬟拿起一支钗,是银白米珠点鹅黄蕊的攒珠玫瑰。沈渊点点头,继续与彩云问话,和从前对温颜儿说的差不多,而彩云的回答也大差不离,无非是心甘情愿做花牌,绝不哭哭啼啼,矫情忸怩。

    沈渊朝着妆台桌面扬扬下巴,绯月立刻会意,将那对翡翠耳环帮她戴上。她又嘱咐了绯月去拿衣服,自己站起来身,瞥一眼彩云道:“你过来。绯月腿脚受了伤,行动不便,你帮她一起给我换衣服。”

    “是。”彩云低着头快步上前,蹲下身为沈渊解下寝衣,接过雪白的中衣帮她穿上,又蹲着仔细地系上姜黄色的素面抽褶裙,绯月立在一旁服侍着罩上琵琶袖的纱面交领大袄,彩云半蹲着身子系上系带。

    这期间,绯云也回来了,里边穿好了衣裳,外间已经摆好了早饭。沈渊不说话,彩云也很自觉地跟着绯月一起伺候早饭,绯云去收拾床铺,抱着昨天弄脏了的裙子送去后院清洗。

    天冷起来,早饭也无需再一味追求清淡。蜜煎糍糕火候很到位,还加了豆沙馅,据绯云说是温嫂子的手艺;鲜肉笋丁馅的绉纱馄饨皮薄似纱软如缎,还是据绯云说,是何嫂子听说她家小姐要吃早饭,紧赶慢赶现包出来的。

    这个前后不接的季节吃到鲜冬笋,想必是阁主托人从栖凤老家挖了嫩笋,又日夜兼程送来的……想到这一层,沈渊顿时觉得自己吃的不是笋,是白花花的银子,是墨觞家一方一方亮晶晶的盐场。

    吃好早饭,沈渊漱过口,拿热巾子擦着手,随着不冷不热看了一眼彩云,问她是否用过早饭,见其点头,便叫她将碗筷食盒收了送回厨房去,然后回来把自己的手炉裹好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