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对方恼了,原本算得清俊朗阔的面容间隐见阴郁之色。他向来不耐哄人,亦不屑“迁就”二字为何物,却在这小小女子面前屡屡放下身段,偏生她短短半日之内,两次对他提出质疑来。饶是有再大的好处,这会也不足以让他继续纵容了。

    眼前的一切如沈渊所愿,折扇的面色难看至极,摆明了若他手上有刀剑,必定会乱砍以作宣泄。沈渊看着对方愤怒的面孔,忽然乱了阵脚,打心底生出一阵胆怯来——她敢如此兵行险招,赌的是折扇公子在盛怒之下,也不会当真对自己动手,可是万一,万一赌输了呢……

    沈渊不想认输,她太骄傲,没办法允许自己在这样的情况下败下阵来,可眼前局面已然是骑虎难下,她必须立刻做出个选择。对面的折扇公子明显克制不住了,阴沉着脸,眼看着就要上前来——

    “墨觞晏,同样的话,我不喜欢说第二次。”折扇公子拧着眉,语气开始变得生硬,似是一种冰冷无情的宣判,不容她反抗地,他一把拉过沈渊,拿捏住她下颌,逼着她与自己对视。

    沈渊自是不肯,可当不得不碰触到他的目光时,她又忽然打从心底里打了个冷颤,不知是源于她自己的恐惧,还是折扇公子带给她的压迫感,一阵凉意又冒出来,让她不敢轻举妄动。

    她意识到自己失策了,她遇到了一个好的对手,可惜她发现得太晚。与那夜的交锋不同,这次两个人都不是平静的。这种事情很奇怪,也不知问题出在谁身上,前一刻还言笑晏晏,后一刻就能针锋相对。

    “若非你是墨觞晏,我早没了这般耐心待你。”折扇公子就这么辖着她,怒气之下说出的话也变了意思,奇怪的意味连他自己也觉不出,还自认为是一片丹心、真诚至极。

    “我既说过会与你赤诚相待,便不会言而无信。你若当真如此介意自己身在冷香阁,我今日即可为你赎身,放你自由。如此,你可愿信我的话了?”

    为她赎身,放她自由,如此一来,两个人就算平等相对了吧!这只狐狸是不是就能冷静下来,好好地和他相处了?折扇公子如是腹诽一阵,几乎就要按捺不住,将这个女子的伪装彻底撕开。

    耐心?自由?

    这两个词让沈渊有点想笑出声。她都有些佩服自己,在真切的恐惧之下,还能找出些好笑的字眼,全然不尊重折扇公子这难得暴露一次的本性。

    他们两个似乎是完全相反的,她的冷漠躯壳之下,封存着的灵魂是火热不羁的,而折扇公子看似随性散漫,实际却比她见过的任何一个人都要冷漠自我。沈渊不知道他究竟是谁,从何处来,又意欲何为,唯一知道的是,这个人不会为任何低于他的人换位思考,甚至对高于他的人,他也未必会真心敬服。

    这个人,无论做任何事,都是全凭自己的喜好呵……

    “公子多虑了,晏儿若想离开冷香阁,随时都可以,无需任何人赎身。”沈渊驯顺地垂了眼眸,附之以唇角一抹弧度完美的浅笑。

    眼下这僵局都只能怪她自己,那夜初次交锋,她就发现了对方貌似与自己一样,习惯了隐藏和伪装,只不过选择了截然相反的路数,她将寒冰匿于春水,他却以烈火掩盖深潭。

    本来这也许会是一场有趣的游戏。但着实可惜了,沈渊眼下才意识到,他们两个人,骨子里都过于自负,折扇甚至比她更甚。如此劳心伤神的游戏,她不想继续下去。

    多思无益百年,她还想长命百岁,万载千秋。

    她所说的话,的确是在回答,却完美避开了折扇公子真正的问题。

    折扇公子微眯着眼打量着沈渊,这张面孔美则美矣,可每每总要惹得他生出无名之火。他真想捉来前次派出去打探的月影,当场对峙一番,如此狡猾的一个女人,哪里有半分出身世家大族的样子,他的暗卫调查到的,莫不会全都是假的吧!

    如果不是她这张脸做不得假,他真要重新派人出去,不计代价地重新彻查一次了。听到月影汇报结果时,他先感震惊,后才发觉简直是天赐良机。只因为她是沈渊,他才一直纵着她,如果搞错了……想到此处,折扇公子目光中不自觉多了几分阴狠。

    “既是如此,为何不离开,”他耐着性子,继续与沈渊套话,“墨觞姑娘,难道不思念家人吗。”

    “我没有家人。”沈渊回答得很干脆。她目光清澈,除了尚有些拜他所赐的恐惧,没有犹豫迟疑之色。

    折扇手上一收,将她下颌抬得更高了些:“当真?”

    “也真,也不真。”沈渊被迫迎上他目光,努力无视其中那让她为之畏惧的阴狠,压着声音,让自己的语气听上去更像被屈打成招:“我自小流落于市,早不知家人在何处了……不过,多年前,冷香阁的阁主曾收我为义女,也算是家人吧。”言及年幼之事,她垂了眼帘,不着痕迹地放松了身子,自流露出一段感伤之态。

    折扇公子听后无言,两人以这种古怪的姿势相对沉默着。过了许久,许是折扇公子觉得手酸,终于放开了沈渊。他当然是不甘心的,却像被抽空了力气,提不起精神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