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人自有各人的缘法,你就算学了她,也未必能得其精髓。”夜风已经成了气候,沈渊的声音愈发显得有气无力。天幕低垂,不知何时已经变成了清澈的墨蓝色,弦月勾在梢头,与那年戏弄周探花时的那一弯十分相似。

    花魁似乎是叹了口气,扶着桌沿站起身,两个丫鬟立刻上前搀扶着。“天晚了,夜里风凉,我也累了,先回了。”也不待观莺开口,她已转身走开了。

    “哎……”观莺伸着手张了张嘴,呆愣愣地看着花魁起身,想起来送一送的时候,对方早就走远了。她怔在了原地,直直望着那个纤弱如芦草、走路都要被左右搀扶着的背影,心头忽地涌出一股异样的滋味。

    听花魁的意思,从前的那位头牌娘子,已经杳无音信了吗……观莺锁着眉头,搞不懂这是为什么。

    既是冷香头牌,还能得到墨觞晏毫不吝惜的赞美,可想而知其当年的风采,那是要令多少行人恩客心向往之。可阁中五年,她竟从没听别人提起过,从前有过那样一个人物。

    一代名妓,即使没能嫁进高门显贵,总也不至于落得个无人问津吧?再看今犹在的墨觞晏,出门坐了一会、说了几句话,就连走路都没了力气,看在眼里都叫人心惊——自古红颜多命薄,在这冷香阁中,一个接一个都逃不过吗?

    观莺低头盯着自己的脚尖,浅水红的鞋尖缀着一小朵绒球,是她自己勾了缝上去的,每双鞋子上都有。这手艺还是她亲娘教的,无论到了哪儿,她都一直拼命记着不敢忘。

    罢了吧,命薄就命薄,就当是她也高贵一回,和命争一争。观莺哂了自己一口,心道不过和墨觞晏说了几句话,怎么也学着矫情起来?没准儿就是花魁刻意为之,摆出伤春悲秋的样子来,存心吓唬自己呢。

    墨觞晏,你不要以为我会信的。

    她暗暗咬了咬牙,只当今儿这一出总算探到了点虚实。墨觞晏的身子的确不好,对自己的示好也并不上心,不过自己只消一激,她也不得不接了招。

    观莺独个儿坐在树下,咂摸着花魁房里茶水和点心的味道,想来阁主待墨觞晏不错,是有几分母女情分在的,并没完全把她当成揽财的招牌,不中用了就放任其自生自灭。

    如此一来,自己就要格外小心了……若是不加防备,一旦墨觞晏要相争,她背后有阁主撑腰,自己只能甘拜下风;可若是太凌厉了,难保不会惹人生厌,岂非更要受打压?

    头牌娘子又纠结起来,烦躁地踢了踢裙角,边角一簇一簇的夹竹桃随之上下跳动,她才发觉冷香阁已经上了灯。合欢花入夜则合,墙根的紫茉莉却开了,整个小院被灯光一照,也是太平好光景。

    天黑了,冷香阁该热闹起来了。她冷哼一声自嘲地笑笑,拉了拉裙摆,起身向回走。

    前厅已经有几个吃酒听曲的客人,她看出都是散客,且身边已有了姑娘作陪,于是并不想招呼。她记住了,自己是头牌娘子,应当和那位花魁一样,像只骄傲的小凤凰,只有客人主动求见她的份儿。

    待回了房,她新得的随身丫鬟已经亮了灯,摆好了晚饭等着。观莺拧着眉看着丫鬟,横竖觉得不顺眼,不耐烦地打发她出去:“去去,畏畏缩缩的样儿,看了就心烦。”

    “是。”丫鬟曲膝福了福,低着头刚出了门,又听见她嚷:“哎,等等!你回来,伺候我换了衣服。”

    丫鬟嗫嚅着不敢抬头:“可是,饭菜快凉了呀……”

    “哪来那么多话?知道要凉了还不快点!”观莺杏眼一瞪,张口便呵斥了过去。丫鬟被吼得浑身一颤,不敢再多说半个字,委屈地偷偷瘪了瘪嘴,弓着身子上前来替她宽衣。

    观莺穿着的这一身,还是进冷香阁之后的第二年做的。那会阁主的脸色没有一日好看,人人都不敢打扮得太鲜艳。裁缝说,这颜色叫什么“梧枝绿”,听上去意头还不错,她就做了一身,在裙角绣了几朵不起眼的夹竹桃。

    丫鬟伺候着观莺换了件鲜亮的洋红衫子,洒金宽边石榴裙。头牌又自己动手,插了两支流光璀璨的琉璃花钗,鬓后簪了一朵牡丹绢花,艳红夺目,栩栩如生。她这才觉得满意,挥挥手遣走了丫鬟,坐回饭桌前起筷用饭。

    饭食的确有点凉了,她并不在意,只要比从前做普通花牌时精致就好。已经见识过了花魁的养尊处优,说不动心都是假的。

    观莺打量着自己的房间,回想着花魁房中陈设布置,再看看桌上的饭菜、想想斑斓糕与兰花茶的滋味,要出人头地的念头又强烈了起来。

    当初为什么决定要做头牌?不就是为了争这口气,让自己过得好吗?如今既然做到了,就要好好守着,绝对不能轻易失去。

    她夹了一筷子凉拌水芹,放进口中慢慢嚼着。水芹嫩生生地在口中迸开,咽了仍然唇齿留香。另有两碟小菜热炒之类,从前也常见,然而心境不同,吃着味道也大不相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