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筱的神情很平静,真的像在说别人的故事。她刻意移开了目光,朝着天际仰起脸,望着漫天的星星,以避免看到沈渊的表情。

    其实也不必的,花魁娘子并未露出怜悯之色,甚至比秋筱更加平静,桃花眸子清亮如常,掀不起半点波澜。

    除非情况特殊,否则沈渊喜欢把情绪藏起来。五岁的时候被拐子拐去,又转手给人牙子,沈渊也是吃过大苦的,才落下这一身病痛。她对盛秋筱并非果真毫无同情,只是往事暗沉不堪回首,既已过去了,对方尚可大方谈起,外人更无需故作呻吟。

    “起初我只想,在这个地界儿,能活下去就很好啦,不敢想什么尊严、体面的,更别说动辄出人头地、风光无限的念头。我就在那个后院里做活,也是不敢挑剔的,总想着熬啊熬着,也就一辈子熬过去了。”

    盛秋筱边说着,边向后院的方向看过去,那儿角落里的几处耳房,正是她住了好久好久的地方。

    一直讲到这儿,秋筱所说与墨觞鸳讲过的还是有些出入,沈渊并不点破,也不催促,颇耐得住性子,一言不发地看着她,等待着下文。

    “几个月下来,我一直都在后院,是没有资格到前面去的,每天听妈妈、嫂子们的吩咐做事,可忽然有一天,商妈妈说我做活勤快,也仔细,破例让我去了次前院,帮着小翠姐姐抬东西。就是那天呀,我第一次知道冷香阁这么好看,院里有花儿、草儿,还有大树。”

    说到这,秋筱笑了,一双鹿眸弯起来,嘴角的小梨涡也凹下去,还稍微露出一颗小虎牙,像个娇憨天真的小姑娘。

    沈渊看着她,忽然就意识到,自己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的笑容了。这不禁让花魁有一瞬间的恍惚:自己自以为看穿一切,筹谋算尽,可事实当真如此吗?自己似乎从未真正快乐过,或许秋筱是对的,她们都被困在这了吗?

    秋筱显然还沉浸在自己的故事里,继续着她的诉说,却向沈渊先送过一个清澈而暖的笑颜:“我跟着小翠姐姐到了前院,把大车上的东西往回搬,一扭头看见那棵大合欢树下面,有好俏丽的几个小姑娘,其中一个穿着青色的裙子,瘦瘦小小的,可是生得很好看,站在那儿也从容不迫,我真的羡慕极了。可惜,等我再回去的时候,她们已经不在那儿了。”

    沈渊隐约猜出她接下来要说什么,有些想出言制止,但还是晚了半刻,还未开口就听见了下文。

    “商妈妈告诉我们,那是夫人的大小姐,叫晏儿。”秋筱的眼睛弯成一对月牙儿,清俊的面庞上满是与年龄不符的温柔,倒叫沈渊觉得自己才是年少懵懂的那个。

    冷香阁中众生百相,有许多沈渊都是懒于记忆的,其中也包括盛秋筱,她甚至根本就不知道,原来许多年前某一天里,自己闯进了别人的视线。辰光冗长,就算沈渊努力回想,也是绝不可能想起来,究竟是哪一天的。

    说起来那一年,明香姑娘刚刚来到冷香阁,合欢树也刚刚栽成,沈渊很喜欢,几乎每天都要去站一站,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了。

    “我从来不知道,青楼里的姑娘也能活成那个样子,自信,大方,明媚又骄傲。我就想,我不能这样下去了,我也要好好的,至少不能枉费了我来这个世界一趟。”

    沈渊不知是否是自己的错觉,秋筱的尾音有些哽咽,在寂静的夜色中格外清晰。星空一耀眼起来,月儿就显得黯淡了。秋筱却似浑然不觉,站起身走到凉亭边上,一手搭在暗红亭柱上,仰着头向着那弯月儿,背影很是寂寥。

    “那是风口,别往那儿站。”沈渊开口了,自己也不知为何。

    秋筱也许听见了,只是显然还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小姐啊……你说,咱们现在看见的月亮,和许多年之后的人看见的,是一样的吧?”

    她忽地转回脸儿来,竟是微微撅着嘴的,小巧的下巴向里紧紧收着,眸子异常明亮,像马上要哭出来,又像在迫切地等待一个答案。

    沈渊被问得措手不及,头一次丢了多年沉淀下来的从容不迫,干干与秋筱对望着,张口欲言又不知从何说起。

    花魁徒劳张了张唇瓣,眨巴着一双剪水秋瞳,甚至藏在袖中的十指也不由自主地纠缠起来。最终她只能决定移开目光,随便看些别的什么,只要不是盛秋筱的眼睛就好。

    如此果然有效,她想,也许自己是心肠变软了,受不了那种像飘萍一般楚楚无依的眼神。

    盛秋筱居然比往常的花魁还有耐心,一直等着这冷美人平静下来,恢复了素日的清冷淡然,想出了应答之言。

    沈渊如是定了心神,若无其事地瞥过一眼,对答道:“古人今人若流水,共看明月皆如此。想人间再多爱恨嗔痴,也不过如陌川之水,看似滔滔不绝,实际转瞬即逝,天上月却是亘古不变,可见无论古人、今人也好,往后的人也罢,看见的自然是一样的。”

    “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