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君来到祁县就封已半月有余,期间多次受到祁氏、温氏等豪长邀约,去他们家中做客赴会,这些宴会,均是为他接风洗尘而置办的,他是场上唯一的主角。

    虽然这位公子尽量让自己的言谈显得亲和,尽管他认真地记着每一个向他行礼的人的姓名,可他的笑容,看上去依旧是那么高深莫测,生于王室的贵族气质,总让豪长们觉得自己的屋子太过简陋,容不下千金公子,长安君闲聊无意吐露的一些邯郸近况、新闻,还有让当地人听起来云里雾里的新鲜名词,都让这群边鄙之地的土豪长们一愣一愣的。以上种种无不提醒着他们,这位公子,是来自邯郸的大人物,与他们的身份差距,恍若云泥……

    得到长安君赏脸的人家自然感觉面上有光,被婉拒的那些,也不敢有怨恨之心。

    终于,四月中旬,长安君以“来而不往非礼也”为名,向祁县豪长、三老、里父老均发出了邀请,不管之前有没有光顾过他们家,只要家中土地超过两千亩,族人壮丁超过五十的,都受到了邀请。

    这俨然成了各家在本县能否入得了长安君眼,可以登堂入室的标志,受到邀请的人家无不惊喜万分,不在邀请之列的则捶胸顿足,遗憾万分。

    四月十五日这天,这场汇聚了全县大小豪长、宗族的宴会在县寺的庭院召开,时值初夏,好几天没下雨了,外边闷热,暮色深沉,县寺庭院的大桑树下,却是一片灯火通明。县寺里所有灯具都派上了用场,空地上摆了十余个漆案,先前祁氏送长安君的女婢在庭院和厨房间来回,将来自邯郸的庖厨炮制的飨食端到每个案几上。

    祁县地方虽小,可山珍水族却不少,来自昭余祁的鱼鳖是主菜,炖成了陶鼎里的鲜美肉羹,向外冒着白白的蒸汽,此外彘肉狗肉都有供应,还有现烤现吃的羊燔、羊炙,混杂当地常见的昌歇、深蒲、蔓菁等蔬菜,味道不错。

    祁氏、温氏等宾客早早就来了,他们的座位是早早安排好的,按照宗族大小、富贵程度不同依次排位,祁翁毫不意外地坐到了长安君下首的位置,其次是东乡温氏,这个家族是三家分晋之际,从赵氏的祖地温县搬来的。

    各家族长入座后看着满案的美食却不敢下箸,都在等着宴飨的主人发话。

    明月坐在诸多案几的上首正中,今日穿一身洁白深衣,宽衣博袖,彩线纹绣,上面黑色田猎纹飞舞,鹖冠红缨,衬得容貌堂堂。

    却见他敲了敲筷箸,让庭院内的小声交谈停了下来。

    明月扫视了一眼庭中众人:“本公子初来祁地,多亏各位相助,这才能尽快熟悉地方,政务也步入正轨。一直来多受诸族款待,今日只能以薄宴回谢,宴乃小宴,既无美食嘉柔饱口腹之欲,又无郑卫女乐享酒酣之乐,真是惭愧,还望二三子勿要嫌弃。”

    他举起了手里的酒樽:“入其乡,随其俗,我虽是生于邯郸,可来到祁县就封那一日起,也成了一个祁人,与二三子已是同乡之谊。他日若二三子有机会到邯郸,我定会在府邸里好好再招待一番!”

    说完,他将手中的酒水一饮而尽!

    “岂敢,祝长安君寿!”

    长安君说得谦虚,庭院里的众人岂敢怠慢,连忙举酒跟着干杯,然后不住夸奖说,不愧是长安君从邯郸带来的庖厨,许多做法吃法是他们这些穷乡僻壤的土包子没尝过的,连长安君提供的酒水,也比他们自家酿造的好了不知多少倍,简直是琼浆玉酿啊!

    一时间,逢迎之声不断,伴随着丝竹之声,宴会进入**。

    今日长安君似乎兴致很高,一改先前浅酌少饮的姿态,几乎是挨着个,一一向在场的每个宗族敬酒……

    这让众人受宠若惊,唯独经验老道的祁翁白色的眉宇间有一丝担忧,看到自家长孙祁琨满脸通红地跟在长安君身边陪他敬酒,一副与有荣焉的样子,就更忧虑了。

    祁翁是活了七十岁的人,年轻时候赶上过赵武灵王向西巡视,去榆中的途中路过晋阳,那时候祁翁正好跟父兄在晋阳,在路边见识到了武灵王的霸气英姿。那时候的他,也像孙儿祁琨一样,对这英雄君王倾心不已,哪怕是在他脚下做一个上马的肉梯,也会觉得光荣……

    年轻人啊,谁不想着得遇明主,做一番大功业?可等他年纪稍大,承担起家族存亡的时候,这种念头就没了。

    祁翁吃过的盐比孙儿吃过的米还多,他隐隐有种感觉,这场宴飨,恐怕是宴无好宴!

    果然,等到日暮酒阑的时候,宴会气氛一片欢乐,众人合尊促坐,觥筹交错,谁料就在这时,已经敬完一圈酒,摇摇晃晃回到主座上的长安君,却猛地发出了一声长叹……

    “唉!”

    这声叹不要紧,就像一场冰冷的雨水,瞬间就把热热闹闹的宴会给浇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