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经久不息的掌声中,满面笑容的德赛公爵从高台拾阶而来,在众多随从的陪同下,主动融入到百余名在场嘉宾中间。每遇到一位熟悉或不熟悉的宾客,赫鲁纳大公都要加以亲切的问候和深深的祝福,并送上赞许与鼓励之言,言之切切,情之暖暖

    10分钟后,乐队开始演奏华尔兹舞曲。宾客们纷纷避退到大厅两侧,留出一大片空地,紧接着,德赛姿态优雅的躬身邀请巴塞罗那市长的新婚妻子,阿尔迪阿男爵夫人。在得到后者允许后,他挽起身材娇小、相貌不俗的市长夫人手臂,两人一同步入舞池,领跳首舞。因为德赛公爵没有携带舞伴,阿尔迪阿市长只能请到赫鲁纳商会主-席,蒂凡尼的夫人,作为第二对登场……

    就在众多嘉宾各自交换舞伴,跟随今天酒会的主人,陆续步入舞池时,巴萨罗那的资深议员,多数派领袖,35岁的德查?桑卢格从围观舞池人群中摆脱出来,向宴会大厅的冷餐条桌前走去,因为他注意到阿马特大主教独自一人,呆在那里。

    阿马特大主教不仅是德查?桑卢格的教父,也是他的救命恩人。12年前,在西班牙国王的军队残酷镇压了加泰罗尼亚人的暴动中,桑卢格的父亲,起义军重要领袖之一,老桑卢格男爵被国王军队处死,其贵族头衔也被剥夺。是阿马特大主教庇护了小桑卢格一家人,其后,大主教还亲自前往马德里,成功说服西班牙国王,将男爵的头衔归还给小桑卢格。

    在许多加泰罗尼亚人看来,这位拥有法兰西血统的阿马特大主教,只是一个懂得阿谀奉承,欺上媚下的小人。数十年来,他不是讨好波旁王朝(被拿破仑囚禁的西班牙前国王费迪南七世,也是被推翻的法国波旁王朝的后裔,详情去百度求解),就是听命于波拿巴家族,现在又在为波兰后裔呐喊助威。但在桑卢格心目中,大主教是加泰罗尼亚的确最睿智、最理性的,尽管后者拥有法国血统,但他比大部分加泰罗尼亚人更加热爱加泰罗尼亚。

    是阿马特大主教丢尽个人脸面,费尽心思讨好当时的西班牙国王卡洛斯四世,甚至动用他本人在罗马教廷的影响力,这才使得加泰罗尼亚议会12年来保留了部分自治权利,其中最重要一条就是赢得自主征税权,而不是国王下派贪婪成性的税务官;

    也是阿马特大主教说服了自由派贵族,与阿尔迪阿市长一道,在半岛战争之初,便向法军主动投降。伊比利斯半岛的地中海明珠幸免于战火。

    同时是阿马特大主教,是他首先变卖了自己家族的全部家产,四处游说自由派贵族与富有商人捐款,满足了法国将军们的经济盘剥,使得巴塞罗那重要工业支柱,大量的纺织工场得以幸存,经济繁荣能继续维系。想想曾与巴塞罗那齐名的萨拉戈萨城,几乎被法军的炮火夷为平地,死伤无数。

    数周前,号称全法国最野蛮、最贪婪的“土匪元帅”,奥热罗元帅肆意妄为,即将把整个南加泰罗尼亚拖入暴乱深渊,所有人都束手无策时,阿马特大主教却没有丝毫慌乱,在获悉奥热罗元帅与赫鲁纳大公的深刻矛盾后,审时度势的他仅仅派人散布了几句谣言,就促使文明的法国将军下定决心,一举架空了野蛮的法国元帅。

    ……

    或许是年纪大了,耳不聪、目不明,直到桑卢格议员走到自己身边,刻意加重了脚步,62岁的阿马特大主教这才察觉到。他摇摇头,制止了曾经亲自清洗过的教子,如今的桑卢格议员想要引述的某些话题。

    随即,巴塞罗那大主教放下手中盛满食物的碟盘,斯条慢理的用雪白餐巾擦拭嘴角后,才手指一道佳肴,对着议员轻声说道:

    “小德查,你应该尝尝这道法式红酒焗蜗牛,它味香、质嫩,食后令人回味无穷。可惜吃起来太过麻烦,需要右手拿住钳子,左手把握双齿叉,费些周折与力气,才能将鲜美的蜗牛肉才会从壳内取出。我是年纪大了,气力小还嫌麻烦,远不如食用糕点等冷餐方便。不过,对于年轻人却不一样,你们有的是时间与气力,只是在耐心方面欠缺一点。”

    桑卢格默然无语的点点头,他用湿巾擦拭双手,拾起钳子和双齿叉,小心翼翼的为自己教父,剥离蜗牛壳,取出蜗牛肉,放到主教大人的餐盘里。

    “很好,我的孩子!”阿马特大主教微笑的赞许道,凝视的双眼如同慈祥的父母看待自己的孩子,“你和你父亲一样优秀,而且更懂得保留自己的意见,倾听与琢磨他人的想法!嗯,现在说说吧,看来你对那位公爵大人有着自己的想法。”

    “教父,我很担心!”桑卢格议员直言不讳的说,在自己教父面前,桑卢格可以做到毫无保留的信任,无须任何隐瞒。

    “德赛公爵暗地对抗拿破仑皇帝的种种举动,早已不是什么秘密,势必会让巴黎方面察觉与警惕,甚至将引发一场大公与皇帝间的军事动乱,我很担心加泰罗尼亚会被重新卷入战火之中。在暂时中断与赛尔利亚(西班牙临时中央政-府)方面关系的同时,我们不能期待德赛公爵能够赢得最后胜利,必须与法国的皇帝保持良好的关系,当然,还有马德里的那位。”

    大主教并没有立刻接过议员的话题,他看似随意的,向宴会大厅扫视一眼,接着,又不动声色的,将桑卢格领到面对后花园的小阳台。

    “哦,你怎么判定德赛与拿破仑的关系僵化,进而破坏,甚至敌对?”大主教开始问道,他那布满皱纹的脸上慢慢收起笑容,原本浑浊的双眼,闪现一道睿智的光芒。

    桑卢格议员急道:“这都是众所周知的公开秘密,因为德赛的波兰王储地位被拿破仑暗地剥脱后,才被册封到荒凉的赫鲁纳。月前还有传闻说,皇帝仍在阻止赫鲁纳大公与萨克森王国公主,唯一继承人的事实婚姻。为此,德赛公爵雷霆大怒,采取了一系列对抗举动,包括强调整赛师团****,组建赫鲁纳守备旅,染指南加泰罗尼亚,还有结交英国人,甚至法国波旁王朝的路易十八等等。这些都不足以说明问题所在吗?”

    阿马特大主教不答反问,“哦,还有吗?”

    桑卢格嘴唇微动,却欲言又止,他试图保持沉默,但无法躲闪教父的锐利目光,桑卢格最终鼓起勇气,将心中的事实说出口。“是的,大概四、五周前的一个下午,在您书房外面,我无意偷听了您与阿尔瓦雷斯。德卡斯特罗将军的谈话,也了解到德赛公爵与后者的政治交易。”

    作为投降派的重要首脑,阿马特大主教,与抵抗派的主要领袖,德卡斯特罗将军,各自代表各派利益的同时,两人私下关系也是一贯势同水火。年初,曾有过激的抵抗派分子试图谋害阿马特大主教,尽管刺杀没能成功,但阿马特大主教坚持认为此事的主谋为德卡斯特罗将军,并公开向罗马教廷提出,要将德卡斯特罗将军开除天主教籍,后因西班牙临时中央议会的积极抗辩,而未能最终得逞。

    但在一月前,原本已经病逝法军战俘营的德卡斯特罗将军,居然活生生的出现在教父书房里,而且更令桑卢格无比震惊的是,德卡斯特罗将军还谦卑恭敬的称呼阿马特大主教为“我最崇敬的教父大人”,谈话过程中,那位抵抗派的主要领袖向投降派的重要首脑请示“是否同意与德赛的俘虏互换条件”。

    从那时起,桑卢格恍然大悟,所谓加泰罗尼亚地区分裂出来,两股相互敌视的政治势力,赫鲁纳抵抗派与巴塞罗那投降派,实际上都源自阿马特大主教一手策划的结果,其目的不言而喻:押宝两方,无论抵抗派听命的裴迪南七世卷土重来,还是投降派投靠的法国人最终获胜,加泰罗尼亚依然是加泰罗尼亚人的加泰罗尼亚。